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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汪立珍 李雪寧丨東北地區史詩形態與特征研究

所屬地區:黑龍江 - 黑河 發布日期:2025-05-06

發布地址: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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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東北地區滿族、達斡爾族、鄂溫克族、鄂倫春族、赫哲族等民族有著悠久的傳承史詩的傳統。經過歌手、搜集者、整理者、編輯等幾代學人共同努力形成的百余篇文本化史詩,是中華各民族共有的精神財富,與20世紀以來東北地區史詩相關的各種公開出版的文獻可作為一個研究整體。以文字書寫作為東北地區史詩形態研究的切入口,對史詩形成的民族文字書寫形態、漢文文字書寫形態以及兩種形態史詩的具體特征、形成原因等問題進行歷時與共時的研究發現,這些文本化的史詩確立了東北地區史詩的經典范例,體現了中國史詩學的多樣性與豐富性,為新時代中國史詩學自主知識體系建設提供了東北地區史詩的話語體系與資料體系資源。

【關鍵詞】東北地區史詩;非物質文化遺產;文本形態;莫日根英雄史詩群;創世史詩





引 ?言

目前,中國的史詩研究已經取得一系列豐碩成果,相對而言,對東北地區史詩的研究卻鳳毛麟角。從呼倫貝爾至黑龍江、烏蘇里江一帶的東北邊疆地區蘊含著豐富的史詩寶藏。從20世紀20年代至今,多方學者在東北各民族生活地區調查、整理了百余篇史詩,并以不同方式公開發表或出版。關于東北地區史詩的內涵與外延,20世紀八九十年代雖然展開過相關討論與研究,但對其概念、范疇等基本問題學術界并沒有達成一致的認識。進入21世紀,特別是2006年以來,隨著東北地區說唱文學“赫哲族伊瑪堪”“鄂倫春族摩蘇昆”“達斡爾族烏欽”“滿族說部”被列入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名錄,其內含的《希爾達魯莫日根》《滿都莫日根》《英雄格帕欠》《綽凱莫日根》《天宮大戰》等數十篇作品,以史詩群的現象進入國家公共文化和學術視野,參與社區民眾日常生活文化建設,發揮史詩承載的文化認同等社會功能,進而再次引起學者對東北地區史詩話語體系、資料體系建設的思考,同時也預示著中國史詩研究新的可能性與突破性。本文將20世紀以來與東北地區史詩相關的各種公開出版文獻作為一個研究整體,把文字書寫作為其文本形態研究的切入口,對東北地區史詩形成的民族文字書寫形態、漢文字書寫形態以及兩種形態史詩的具體特征、形成原因等問題進行歷時與共時的研究,以建構東北地區史詩話語體系與資料體系,為新時代中國史詩學自主知識體系建設,提供新的研究視角和資源。

本文所探討的東北地區史詩,是指分布在中國東北黑龍江、松花江、烏蘇里江至呼倫貝爾等邊疆地區的滿族、達斡爾族、鄂溫克族、鄂倫春族、赫哲族等民族民間以說唱結合的口頭敘事和文本書寫的方式廣泛流傳的英雄“莫日根”征戰、建設部落聯盟,以及女神創造世界的神奇故事。在俄羅斯境內的埃文基、那乃、奧羅奇、涅吉達爾等民族地區也發掘到同類作品。根據田野調查得知,目前說唱講述上述作品的方式嚴重式微,根據文本復歸口頭講述成為當地傳承培訓的實踐方式。因而,對文本化的東北地區史詩進行整體、系統的形態研究十分必要。

根據歷史文獻記載,20世紀初中國東北地區史詩已經開始出現史詩文本化現象。東北地區史詩文本是指以民族語、漢語等多種文字書寫形式記錄下來,公開出版或未出版但得以保存下來的具體史詩作品。史詩文本的形成是一個十分復雜的過程,需要史詩歌手、聽眾、調查者、整理者、翻譯者、編輯以及出版社等多方通力合作才能完成。本文主要從史詩調查者、整理者、翻譯的層面,探討史詩文本生成的歷史邏輯與文化認同機制。

“史詩”一詞,在東北地區民族語言中沒有與該詞相對應的詞語,史詩這一文類包含在東北地區說唱文學“滿族說部”“赫哲族伊瑪堪”“鄂倫春族摩蘇昆”“達斡爾族烏欽”以及民間故事中。所以,早期東北地區史詩文本常常出現在上述說唱文學中,呈現出與說唱文學多元復雜的關系。

史詩是東北地區自古以來悠久的自覺自愿的民間講唱傳統。根據相關文獻記載,20世紀30年代凌純聲在《松花江下游的赫哲族》一書中記錄的“伊瑪堪”講述活動廣泛存在于赫哲族聚居地區。史詩傳承在東北地區形成多民族共有的連續性與統一性,“在東北邊緣區諸原住民族(部族)中曾經長期地廣布一條民族史詩傳播紐帶”

20世紀初至今的百余年學術歷程中,區域內與區域外的多方學者以及東北地區各民族史詩歌手、聽眾,對分布于這一偏遠、凍土地帶的悠久古老的史詩,相繼展開演唱、調查、挖掘、翻譯、整理與出版等一系列推動工作,不斷拓展東北地區史詩學的邊界。重要的是,先后出現民族文字、漢文字書寫的東北地區史詩,為保存和傳承東北地區史詩,建立東北地區史詩話語體系和資料體系,建構中國史詩學知識體系提供了極為珍貴的資源。



一、民族文字書寫形態的史詩

東北地區諸少數民族除了滿族有語言文字以外,其他均有語言無文字。根據歷史文獻記載,20世紀初東北地區出現滿文手抄本《尼山薩滿》,30年代出現漢文書寫的史詩,如《松花江下游的赫哲族》一書中的“伊瑪堪”英雄故事。由于鄂溫克族、達斡爾族等東北地區民族長期與蒙古族一起生活,受到蒙古語的影響也出現了用蒙古文書寫的史詩。東北地區少數民族文字書寫形態的史詩有兩種類型:一種是滿文書寫的史詩,另一種是蒙古文書寫的史詩。

(一)滿文手抄本史詩

滿文手抄本史詩主要是指在東北地區滿族、達斡爾族民間流傳極廣、散韻結合的民間長篇說唱故事《尼山薩滿》。“尼山薩滿”為滿語,其意為“機智、勇敢、頑強的英雄”。《尼山薩滿》在東北地區各民族民間流傳有多個版本,其主要情節梗概是:古時候,一個富人的15歲兒子上山打獵意外殞命。富人請一個叫“尼山薩滿”的年輕女子去陰間救活他的兒子,并賦予其90歲壽限。尼山薩滿救活小伙子,沒有救自己的丈夫,被婆婆狀告到皇帝那里,皇帝降下責罰,令其不得在人世間生活。該故事對東北地區民間口頭傳統影響極深,至今東北地區民間還有一些老人能夠用滿語、鄂溫克語、鄂倫春語等民族語言講述。歷史上,在東北黑龍江的璦琿、齊齊哈爾等滿族、達斡爾族聚居地都保留了極為珍貴的滿文手抄本《尼山薩滿》。具有跨語言、跨文化意義的世界性滿文手抄本《尼山薩滿》,誕生于世代生活在中國東北地區的滿族,現有6個版本保存在中國與俄羅斯的國家研究機構。對這6個手抄本的內在聯系和異同國內已有學者做過專門研究,本文不再贅述,而著重關注國內外學者對其作為史詩、說唱文學、傳說等體裁的討論。

中國學者對《尼山薩滿》的體裁問題,主要有“滿族史詩”“滿族說唱文學”“滿族傳說”三種說法。國外學者稱之為“滿族民間史詩”“全世界最完整最珍貴的藏品之一”。《尼山薩滿》的滿文拉丁語轉寫為“saman i bitehe”,直譯為“薩滿的書”,國內外學者解釋為“史詩”“說唱文學”“傳說”,主要是研究者對作品內容的理解不同而形成的不同觀點。

《尼山薩滿》傳承的歷史語境、敘事傳統、主題意蘊、人物形象等要素,既有常見的英雄死而復生史詩母題、散韻相間敘事特征,也有傳說、神話等十分復雜的多層要素,所以不能簡單地把《尼山薩滿》歸為傳說、神話或者史詩,而是具有中國東北地區漁獵史詩特色的“史詩性的變體”。這樣能夠從整體的歷史視角把《尼山薩滿》納入國際史詩學與滿學范圍展開對話。

百余年來《尼山薩滿》的翻譯與研究學術史上,國內外公認的《尼山薩滿》的6個版本中,“海參崴本”是敘事最完整、情節曲折、人物形象豐富的版本。聞名世界的1961年俄羅斯譯本《尼山薩滿的傳說》便是以此為翻譯底本。該譯本發表后,對世界滿學界產生極大的影響。截至目前,俄羅斯、美國、德國、意大利、西班牙、匈牙利、荷蘭、土耳其、日本、韓國等國家紛紛翻譯、出版與研究,其中美國、意大利學者把書名直接翻譯成史詩。例如,1977年美國學者馬格萊特·諾瓦克和司梯芬·杜蘭特兩人根據俄文版翻譯成英文的《滿族民間史詩:尼山女薩滿的故事》(The Tale of the Nisan Shamaness: A Manchu Folk Epic)直接將題目定為史詩。從該書羅馬字母轉寫的尼山薩滿故事全文看,是散韻相間的敘事文體,散文體的篇幅與韻文體的篇幅相當。1985年,意大利滿學家喬瓦尼·斯達里在意大利用英文撰寫論文《三部滿族史詩〈尼山薩滿〉手稿》,直接在題目上寫道“三部滿族史詩”,并且在文章開頭也稱俄文本的尼山薩滿為史詩。“1961M.П.沃爾科娃公布了滿族薩滿史詩《尼山薩滿》手稿后,滿族文學研究有了新的進展。”2021年,土耳其學者烏魯漢·奧扎蘭(Uluhan ?zalan)翻譯成土耳其語的《滿族尼山薩滿故事》(Ni?an Saman i Bithe)由土耳其文化研究所出版,這也是迄今為止在土耳其出版的第一部滿文作品。作品由“引論”“形態學”“譯文”“正文”和“詞匯”部分組成。其中,“譯文”部分將滿族《尼山薩滿》中的“烏麥神”“死而再生”母題與土耳其《科卡卡斯》(Kocaca?)等史詩中的相同元素進行比較研究?。這一研究視角顯示其把《尼山薩滿》視作史詩。

滿文手抄版《尼山薩滿》保存了滿族古老的漁獵生活、民間信仰、語言語法等傳統文化底蘊。在19082021年百余年的歷史發展進程中,滿文書寫的《尼山薩滿》從中國東北地區傳播到俄羅斯、美國、韓國、日本以及德國、意大利、西班牙、匈牙利、荷蘭、土耳其等國家,受到各國學者的極大重視,也展示了《尼山薩滿》對世界文明的貢獻,彰顯了《尼山薩滿》的世界影響力,為探索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海外傳播提供了十分有益的資源和思路。

(二)蒙古文書寫本史詩

蒙古文版本的東北地區史詩主要包括鄂溫克族史詩與達斡爾族史詩兩類,這與這兩個民族長期與蒙古族聚居生活在同一社區,以及接受蒙古語學校教育密切相關。代表性的蒙古文版史詩有:鄂溫克族《阿爾泰山一般魁梧的阿拜汗》《寶日勒岱莫日根》兩部史詩入選《鄂溫克族民間故事》《英俊的巴塔爾》兩部書?;達斡爾族《阿勒坦嘎樂布爾特》《綽凱莫日根》兩部史詩入選《綽凱莫日根》一書?,以及《內蒙古日報》(蒙古文版)等蒙古文文獻。

1.蒙古文書寫形態的鄂溫克族史詩

蒙古文書寫形態的鄂溫克族史詩《阿爾泰山一般魁梧的阿拜汗》和《寶日勒岱莫日根》,是兩部韻文體史詩。它們的形成過程,據整理者鄂溫克族學者尼·巴圖孟和的夫人中央民族大學蒙古語系教師賽季日瑪回憶:“《阿爾泰山一般魁梧的阿拜汗》是尼·巴圖孟和1959年在內蒙古師范學院攻讀碩士期間,由其父親(莫·尼瑪用布里亞特蒙古語方言)口述,他記錄整理的書面文本……文中特意對布里亞特詞匯加注了名詞解釋。《寶日勒岱莫日根》史詩由莫·尼瑪老人1978年冬在北京口述,1979年初被整理成文本。”?

鄂溫克族主要聚居在內蒙古自治區呼倫貝爾市鄂溫克族自治旗、黑龍江省訥河市等邊疆地區,與漢族、蒙古族、滿族、達斡爾族、鄂倫春族等多民族雜居相處,有語言無文字。以往學者限于局部田野調查,個別文獻閱讀,曾提出鄂溫克族無史詩一說。其實,20世紀5080年代鄂溫克族聚居地區60歲以上老人還能講述長篇英雄莫日根史詩,如在鄂溫克族自治旗錫尼河東蘇木哈日嘎那嘎查生活的鄂溫克族老人莫·尼瑪,用蒙古語講述的《阿爾泰山一般魁梧的阿拜汗》《寶日勒岱莫日根》兩部鄂溫克族史詩便是實證。

1997年暑假,筆者到鄂溫克旗錫尼河東蘇木哈日嘎那嘎查調查,這里是布里亞特蒙古族、通古斯鄂溫克族等多民族聚居地,蒙古族人口占多數,布里亞特蒙古語是百姓生活中的主要交流語言,這種語言使用傳統為莫·尼瑪老人用蒙古語講述鄂溫克族史詩奠定了基礎。關于兩部史詩講述者莫·尼瑪老人的身份、族別以及史詩傳承路徑,文獻中有詳細記載:“講述者莫·尼瑪老人是貧苦的牧民,內蒙古呼倫貝爾鄂溫克旗錫尼河東蘇木哈日嘎那嘎查鄂溫克族老牧民,生前深受群眾愛戴,尼·巴圖孟和自幼酷愛講述民間口承故事,經常聽其父母講述民間故事,也經常背誦部落老人們競相傳說的故事,轉述給同伴聽。”?

綜合上述實地調查情況與文獻記載史料可知,蒙古文書寫形態的鄂溫克族史詩,突破了族群語言、文字表達的單一性,彰顯了多民族聚居地區多民族共享同一史詩的文化認同心理、情感共鳴與內在精神信仰的統一性,從學理上確定了這兩部史詩既是鄂溫克族的,也是當地多民族共有史詩。遺憾的是,1985年公開出版的蒙古文書寫的鄂溫克族兩部史詩,由于語言文字的局限,其史詩文本的漢文翻譯、研究與闡釋,沒能突破長期自洽的單一文化范圍與其他民族史詩產生對話、交流,鄂溫克族史詩的內在活力沒有被激活。2023年,內蒙古自治區社會科學院學者白圖亞把蒙古文《英俊的巴塔爾》一書中的鄂溫克族韻文體史詩《寶日勒岱莫日根》翻譯成漢文,共2700余行。她通過對該史詩的主題、結構等細節的深入研究,確認該史詩是一部鄂溫克族英雄史詩?,提出通古斯鄂溫克族民間一直流傳有史詩的觀點,為認知東北地區史詩的多面性與復雜性提供了新的視角。

2.蒙古文書寫形態的達斡爾族史詩

目前,達斡爾族史詩在國內正式出版有蒙古文版、漢文版、拉丁韻文版三種形態?。蒙古文書寫形態的史詩有《朝凱莫日根》(即《綽凱莫日根》)一書中的《阿勒坦嘎樂布爾特》《朝凱莫日根》兩部韻文體史詩。該書由達斡爾族學者莫日根泰、蒙古族學者陶格騰巴雅爾翻譯,于1980年底至1981年在《內蒙古日報》(蒙文版)連載,1985年由內蒙古文化出版社出版。《阿勒坦嘎樂布爾特》全詩600余行,由英雄出生、英雄習武、英雄死而復生、英雄征戰等母題鏈構成。《綽凱莫日根》全詩2000余行,由英雄遇難、英雄比武、英雄婚姻、英雄征戰、英雄死而復生、英雄復仇等母題鏈構成。

在此,需提及達斡爾族史詩的最初調查者蘇聯語言學家鮑培和中國達斡爾族研究專家孟志東。1927年,蘇聯語言學家鮑培在調查蒙古語喀爾喀方言時搜集到達斡爾族史詩《阿勒坦嘎樂布爾特》。“1930年他在列寧格勒出版的《達斡爾方言》一書中收入他調查到的達斡爾族史詩《阿勒坦嘎樂布爾特》,這是散韻結合的版本,散文部分占四分之一,韻文294行。”?達斡爾族學者孟志東“19633月在莫力達瓦達斡爾族自治旗民間故事講述家敖德勇處調查到史詩《綽凱莫日根》,后來根據記憶整理成文”?。更為重要的是,20世紀70年代初,“達斡爾族學者孟志東從蘇聯出版的《達斡爾族研究》上,找到《阿勒坦嘎樂布爾特》國際音標記錄本。兩個版本沒有太大區別。前者由294行韻文和一段敘述性散文構成,后者由498行韻文構成”?

上述蒙古文書寫形態的史詩生成的具體過程顯示,史詩的調查者、整理者和編輯,有時多種身份合一,是史詩文本形態生成的推動者。如蒙古文書寫的史詩《阿勒坦嘎樂布爾特》有614行韻文,這是孟志東在鮑培的國際音標記錄本《阿勒坦嘎樂布爾特》的基礎上,根據前后故事情節發展,增加了100多行?才變成現在的614行韻文詩體。該史詩從498行變成614行,是在保持原有史詩主題與韻文體形式基礎上的增加與創新,源自整理者、編輯者孟志東對達斡爾族文化傳統的掌握及其文化主體性的自覺,加之他對達斡爾語、蒙古語、俄語等多種語言的使用,這種情節的增加使得全詩故事情節、人物形象的發展更符合內在邏輯。

綜上,民族文字形態的東北地區史詩有滿文手抄本與蒙古文書面本兩種形態,這兩種形態的史詩既具有地方性,又具有世界性,其中滿文手抄本《尼山薩滿》從傳播時間、傳播空間來講,具有超越時空的世界性意義,堪稱“全世界最完整最珍貴的藏品之一”。從東北地區民族文字形態史詩的生成可以看出,它不是簡單的線性發展結果,而是史詩歌手、調查者、整理者,乃至國家政策制定部門以及國外學者等多方力量合作共生的結果,是東北地區滿族、蒙古族、達斡爾族、鄂溫克族等多民族長期和諧共處,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歷史結晶、文化認同與智慧表達。



二、漢文書寫的散文體形態史詩

東北地區史詩中漢文書寫形態的史詩占絕大多數。特別是有語言無文字的達斡爾族、鄂溫克族、鄂倫春族、赫哲族等民族史詩絕大多數是用漢文書寫而成,而有語言文字的滿族史詩除《尼山薩滿》有滿文手抄本外,目前可知大多數史詩文本同樣是漢文書寫而成。在漢文書寫形態的東北地區史詩中,又可分為散文體、說唱結合體、韻文體三種形態。作為史詩,這一宏大敘事體裁在東北地區呈現出地方性與世界性。對東北地區史詩中的這三種形態做系統的梳理,有利于夯實東北地區史詩的語料體系和話語體系。

散文體形態的史詩是指在漢文文獻中用散文體敘事方式記錄,講述具有重大主題與重大事件的史詩性故事。散文體形態史詩多記錄在20世紀3080年代出版的民族學、民間文學漢文文獻中。在東北地區散文體形態史詩中,赫哲族散文體形態史詩出現最早,數量也最多。盡管赫哲族聚居在黑龍江、烏蘇里江下游人跡罕至的邊疆地區,但民族內部自古以來一直保持旺盛的史詩講述活力。最值得一提的是,1930年民族學家凌純聲、商承祚兩人跨越3000多公里,從云南來到東北邊疆赫哲族聚居地區調查赫哲族社會歷史全貌,在其1934年出版的《松花江下游的赫哲族》一書中首次記載19篇赫哲族散文體“伊瑪堪”?,并指出其講唱方式類似“南方的評彈、北方的大鼓”,凌純聲稱之為“故事”,并將其分為“英雄故事”“宗族故事”“狐仙故事”“普通故事”四類?。以中國史詩學通行的概念審視“英雄故事”的內容和敘事方式,盡管其省略了韻文體敘事形式,但其實質上仍屬現代史詩學中的英雄史詩。由此可見,20世紀30年代赫哲族英雄史詩這一文類被遮蔽在“伊瑪堪故事”概念與范疇之中。不可否認的是,19篇“伊瑪堪故事”對于認知有語言無文字的東北地區人口較少民族史詩形態的發展變遷,具有重要的啟發意義。

20世紀五六十年代,由文化部、中國社會科學院、國家民委、黑龍江省文化局組成的“東北少數民族社會歷史調查組”對黑龍江省少數民族文學藝術進行全面深入的調查,搜集了一批十分有價值的史詩、神話、傳說、故事、說唱文學等第一手資料,為后期赫哲族史詩文本化奠定了重要的基礎。查找與鉤沉赫哲族史料發現,20世紀50年代調查到一批以英雄“莫日根”征戰、建設家鄉為主題的史詩,以散文體形態被收入20世紀70年代末至80年代初出版的東北地區各民族社會歷史調查報告、民間文學故事集等民族學、民間文學文獻中。如《赫哲族社會歷史調查報告》《赫哲人》?中收錄了赫哲族歌手吳進才演唱的散文體形式的《安徒莫日根》、葛長勝演唱的《滿格木莫日根》。該作品與凌純聲當年調查“伊瑪堪”19篇故事一樣,省略了韻文演唱內容和形式,但其敏銳地提道:“‘伊瑪堪”’是故事之意,但與一般故事不同,不僅情節長而且合轍押韻,形同一部長篇史詩”?。也就是說,當時調查者、整理者已經從學理上認識到赫哲族民間傳承的《安徒莫日根》《滿格木莫日根》是具有史詩性的民間故事。然而,由于當時沒有錄音機,后期整理只能憑借記憶,將演唱和講述的部分內容融合在了一起,所以在書面形式上呈現出散文體形態。

漢文書寫的散文體形態史詩在東北各民族民間故事選、民間文學集等文獻中普遍存在。如,《黑龍江民間文學》?收錄散文體《希爾達魯莫日根》《馬爾托莫日根》《香叟莫日根》《安徒莫日根》《烏杜魯莫日根》《烏力格莫日根》等作品,以及赫哲族歌手葛德勝的生平和相關評論。《黑龍江民間文學》?先后收錄《英雄格帕欠》《波爾卡內莫日根》《布提哈莫日根》等14篇鄂倫春族英雄史詩,以及調查者孟淑珍撰寫的調查報告。

上海文藝出版社出版的“中國少數民族民間故事叢書·故事大系”中的《達斡爾族民間故事選》?收錄散文體史詩《德洪莫日根》《昂格爾莫日根》《綽凱莫日根》《金光閃閃的兒子》(原名為《阿勒坦嘎樂布爾特》)、《八個勇士》,散文體史詩《綽凱莫日根》同時以散文體敘事收入《達斡爾資料集》?以及《中國達斡爾族民間故事選集》?。《鄂溫克族民間故事選》?收錄散文體史詩《特斯賀智斗滿蓋》,《鄂倫春族民間故事選》?收錄《阿雅莫日根》《白嘎拉山的故事》《阿拉坦布托的故事》《吳達內的故事》,《赫哲族民間故事選》?收錄《希爾達魯莫日根》《馬爾托莫日根》《香叟莫日根》《安徒莫日根》《烏杜魯莫日根》《烏力格莫日根》等。民間故事集《天鵝姑娘的傳說》?收錄赫哲族散文體形態史詩《莎麗坤德都》《白本初》《畢爾達巧克喬莫日根》3篇。上述30余篇散文體形態東北地區史詩,也收錄在后期出版的《中華民族故事大系》?中的達斡爾族、鄂溫克族、鄂倫春族、赫哲族卷,同時部分東北地方民間故事集成里也以故事形式再現,在此不一一贅述。

綜合上述數十篇散文體形態的史詩可以看出,其在外部文本表征和內在生成機制兩方面有如下特征。

一是長短不一的散文體敘事是其文本形態的主要特征。各篇散文體史詩長短不一,根據目前資料,其均是英雄“莫日根”的神奇事跡敘事,最長的一篇是鄂倫春族的《吳達內的故事》,共23400多字,包括英雄出生、戰勝魔鬼、英雄起名、魔鬼發怒、寶馬出現、英雄出征、戰勝惡魔、回歸故鄉、再出征等17個情節單元。最短的一篇是鄂溫克族《特斯賀智斗滿蓋》,3250多字,包括英雄特斯賀出征、學武藝、戰勝惡魔、回歸故鄉四個母題。總體上看,這些散文體史詩無論長短,均具有英雄出征、學武藝、戰勝惡魔、返回故鄉這四個共有母題。同時,這些史詩均是19581963年所得調查成果,從內容上看,反映了東北地區多民族共有的早期漁獵文化風格和勇敢智慧的精神風貌。

二是散文體史詩形態的生成不是單一的線性發展,而是由史詩歌手與調查者、整理者、編輯,乃至調查工具等多種因素共同反復創造、生產的結果。史詩歌手的演唱是史詩生成的根源,然而史詩文本形態的生成則主要是調查者、整理者、編輯等后期工作的推動。沒有調查者、整理者、翻譯、編輯的后期工作,歌手現場唱得再好,也只能是“表演中的創作”,難以形成永恒性的史詩文本遺產。不可否認的是,錄音、錄像等工具影響了史詩文本的形態特征。

通過以上梳理與研究發現,漢文書寫的散文體形態史詩并非20世紀五六十年代調查結果的真實再現。筆者采訪過當時參加調查小組的孟志東(達斡爾族)、白杉(達斡爾族)、杜道爾基(鄂溫克族)等學者,他們均講到同樣的內容:“當時的老人都是唱著講的,說的內容很少,那時還沒有錄音機,整理時只好根據筆頭記錄和回憶,譯成散文體,韻文體翻譯成漢文不好翻譯,所以,當時歌手感情豐沛的唱段只好翻譯成說的散文敘事內容了,只有少量的記憶特別深刻的唱段,翻譯成韻文體了。”?依此而言,我們不能按照西方史詩標準簡單地判斷東北地區無史詩,而要透過現象看到本質。也就是說,以上散文體形態史詩是由于當時田野調查工具、調查者的記憶、翻譯等條件所限形成的整理成果,是原有的以唱為主、說為輔的散韻結合講述英雄故事的變體。這一變體本身蘊含著東北地區史詩傳統積淀的民族精神標識,也是史詩歌手、各民族學者齊心協力調查與編輯的共同成果。這些為認知東北地區史詩的歷史傳統、史詩形態發展變遷提供了重要的歷史視角,也為中國史詩學資料體系、話語體系的建構提供了東北地區的經驗與智慧。



三、漢文書寫的說唱結合體形態史詩

說唱結合體形態史詩是指以散文體與韻文體相間的敘事形式,描寫英雄習武、征戰、結盟、回歸故鄉、建設家鄉的英勇業績。其中韻文體是在原有史詩演唱傳統中根據一定的韻律唱出來的內容。東北地區各民族擅長以“說唱結合”的形式表達對民族歷史的共同記憶與審美觀。如,赫哲族英雄史詩《希爾達魯莫日根》?16萬余字、191個唱段,開頭用“赫哩啦—赫哩啦—赫哩啦”音調,143個說白,開頭用“啊啷——”音調,《滿都莫日根》6萬余字、56個唱段、58個說白;鄂倫春族史詩《英雄格帕欠》?11萬余字、107個唱段、94個說白。說唱結合體形態史詩中引人注目的現象是,除了滿族、錫伯族以外,達斡爾族、鄂溫克族、鄂倫春族、赫哲族均直接以“莫日根”這一詞語作為篇名。“莫日根”是阿爾泰語系各民族共有詞匯,其原意為“射箭精準的射手”,后發展成為英雄之意。在東北民族散韻結合體形態史詩中,達斡爾族、鄂溫克族、鄂倫春族、赫哲族等民族史詩均以共有的英雄“莫日根”名稱作為篇名,從呼倫貝爾草原到黑龍江下游這一東北邊疆地區形成了多民族共有的“莫日根”英雄史詩群現象。這些共有的英雄史詩“莫日根”文本形態背后包含著東北諸民族在共有精神家園視域下“共同搜集、共同整理、共同推廣、共同研究”的中華民族共同體理念。

說唱結合體形態英雄史詩在敘事方式、文本體系等方面比散文體敘事形態史詩更加多元、系統、統一,這與1978年以后國家在少數民族文學藝術挖掘、搜集、整理與出版等方面實施的一系列推動舉措相關。筆者在東北地區田野調查中多次聽到民間藝人、當地文化館工作人員不約而同地提到如下幾項重大事件:1979年,東北少數民族民間藝人如吳進才(赫哲族)、孟淑珍(鄂倫春族)等到北京參加全國少數民族民間歌手、詩人座談會;1981年,中央下達包括少數民族民間文學在內的全國古籍整理工作;1984年,文化部、國家民委、中國民間文藝研究會共同發起《中國民間故事集成》《中國歌謠集成》《中國諺語集成》三套集成的搜集整理工作;2003年,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相關工作逐步開展。這對東北地區各民族史詩搶救性調查與整理起到了精神、理念與技術等多方面的實質性推動作用,特別是在20世紀80年代隨著錄音機、照相機等調查設備的廣泛使用,社會各界、不同民族身份人員組成的調查小組深入東北地區民族聚居地,一大批散韻結合的長篇英雄史詩得以挖掘、錄制、整理與出版,形成一批漢文書寫的散韻結合體形態史詩,并進入國家公共話語。

再如,20世紀80年代初,由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黑龍江省民族研究會與黑龍江省音樂家協會成立的“搶救赫哲族民間文學聯合調查組”采錄、整理出14部長篇“伊瑪堪”作品和若干“伊瑪堪”片段,共計120余萬字,盒式錄音磁帶共計81盤,加之20世紀五六十年代的搜集成果,共計40余部。經過本民族學者與漢族學者的共同整理、翻譯、編輯,本著“全面收集、重點整理、大力推廣、加強研究”的方針,保留史詩原有的散文體與韻文體結合形式,先后在《黑龍江民間文學》?《滿語研究》期刊連載發表,同時還收錄《赫哲族伊瑪堪選》?《伊瑪堪》?等書中。

19811988年,鄂倫春族民間藝人孟淑珍深入鄂倫春族聚居鄉,首次挖掘鄂倫春族說唱文學“摩蘇昆”?34部,其中“英雄格帕欠”韻文1900行,共10萬多字,首先發表在《黑龍江民間文學》?。作為中國少數民族古籍整理成果的《鄂倫春民間文學》?中把說唱文學“摩蘇昆”作為史詩,收錄《英雄格帕欠》《波爾卡內莫日根》《布提哈莫日根》等6篇國際音標和漢語對譯的史詩片段。1993年,長篇英雄史詩《英雄格帕欠》?出版,內含《英雄格帕欠》《波爾卡內莫日根》《布提哈莫日根》《雙飛鳥》《亞林覺罕和額勒黑汗》《鹿之歌》等散韻結合體說唱文學,其中前三篇是史詩。此時,達斡爾族、鄂溫克族史詩調查雖然展開,但是沒有取得像赫哲族、鄂倫春族如此多的成果。

2006年,達斡爾族“烏欽”、鄂倫春族“摩蘇昆”、赫哲族“伊瑪堪”等一批東北地區說唱文學被列入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名錄,使曾發表在各種民族學、民間文藝學等書籍和雜志中的東北地區史詩煥發生命活力,如當年調查者黃任遠、孟志東、孟淑珍等把早期調查的一批第一手史詩資料成果重新編輯,被收入黑龍江流域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叢書《黑龍江烏欽》《黑龍江摩蘇昆》《黑龍江伊瑪堪》?,中央民族大學中國少數民族非物質文化遺產研究系列《達斡爾族英雄敘事》?等非物質文化遺產論著中。顯然,具有英雄史詩性的“莫日根”系列史詩被遮蔽在說唱文學“烏欽”“摩蘇昆”“伊瑪堪”冠名之下,作為中國史詩學重要組成部分的東北地區史詩的特質與活力依然沒有得到應有的闡釋。2017年,中國文學藝術界聯合會、中國民間文藝家協會啟動《中國民間文學大系》的編纂工作。《中國民間文學大系·史詩·黑龍江卷·伊瑪堪分卷》得以出版?,內含13部以英雄“莫日根”命名的赫哲族英雄史詩:《希爾達魯莫日根》《滿都莫日根》《阿格弟莫日根》《木都力莫日根》《香叟莫日根》《沙倫莫日根》《吳呼薩莫日根》《夏留秋莫日根》《滿格木莫日根》《馬爾托莫日根》《希特莫日根》《安徒莫日根》《木竹林莫日根》,以及一部伊瑪堪故事《木竹林》。這14部史詩是在原來發表、出版基礎上的重新編輯,每一部史詩都保持原有的散韻結合體形態,作品長短不一,其中最長的一部《希爾達魯莫日根》16萬余字,最短的一部伊瑪堪故事《木竹林》3萬余字,總計96萬余字。此次重新發表的不同之處在于,調查者、整理者和編輯根據每部史詩故事情節的發展邏輯,標注每個敘事單元的主題,如最長一部《希爾達魯莫日根》包括英雄比武選人、英雄除妖、英雄結親、英雄婚宴、母子重逢、勝利凱旋等23個敘事單元。可以說,這一史詩成果的出版,標志著東北地區史詩學成為獨立學科,為東北地區史詩學與中國史詩學體系提供了堅實的東北地區基礎材料。

綜上可見,東北地區說唱結合體形態史詩的生成與出版,特別是進入國家公共文化話語體系,是在國家政策支持下,社會各界跨民族、跨地區等多方力量共同調查、整理與合作基礎上完成的一項重大優秀傳統文化工程。東北地區史詩不僅是東北各民族史詩,也是中華民族共有史詩,其有效地保護與傳承了中華優秀傳統文化。



四、漢文書寫的唱誦體形態史詩

唱誦體形態史詩主要流傳在黑龍江上游黑河市愛輝區、孫吳縣,及黑龍江下游與烏蘇里江一帶生活的滿族民間,用漢文詩體形式描寫滿族先民女真時代的珍貴歷史生活與文明遺存。這一類史詩屬于“滿族及其先民傳承久遠的民間長篇說唱文學‘說部’中的神龕上的故事一類”?,代表性的作品主要有《天宮大戰》?《烏布西奔媽媽》51《西林安班瑪發》《恩切布庫》52等篇目。這些創世史詩的發現者均是富育光。他從20世紀5090年代末一直深入滿族聚居的鄉屯調查滿族說部等古老的傳統文化。根據富育光的講述,早期滿族先民用滿語講唱,清末民初改用漢語講唱。歷史上,滿族創世史詩文本經歷了滿文、漢文、漢文標音滿文的書寫過程,目前文本的形成多是富育光根據其小時候的記憶,加之后期田野調查補充用漢文書寫而成。所反映的內容,屬于中國史詩學中的創世史詩。關于《天宮大戰》《烏布西奔媽媽》作為創世史詩的論證,已有學者撰文專門論述53

《烏布西奔媽媽》流傳于吉林省滿族先民生活的琿春一帶。全詩6000余行,由“引曲”“頭歌”“創世歌”“啞女的歌”“古德瑪發的歌”“女海魔們戰舞歌”“找啊,找太陽神的歌”“烏布林海祭葬歌”“德煙阿林不息的鯨鼓聲”“尾歌”10個敘事單元組成。從20世紀50年代富育光首次開始調查,到90年代郭淑云、王宏剛等學者的調查,最后定型為現在版本的形態史詩。該詩整理者富育光稱之為“薩滿史詩”54

《天宮大戰》流傳于中國北方的滿族先世女真人生活的黑龍江省黑河市等東北地區。全詩1980行,由9章內容組成,主要講述人類創世之初善與惡、光明與黑暗、生命與死亡、存在與毀滅等人類創世之初無法回避的相斥力量的抗衡,最終真善美獲勝,從此人類世界開始運轉。《西林安班瑪發》全詩4000余行,除“頭歌”“引子”和“尾歌”三部分外,由“他從東海里走來”“有了自己的薩瑪”“安能久棲大海之中”“求訪古老的眾神”“幫助創造了弓箭”“找到廣袤的苦烏”“世代奉祀的東海神”7個部分組成。《恩切布庫》全詩4500余行,由“序歌”“火山之歌”“光耀的經歷”“頭輩達媽媽”“開拓新天地”“傳下了婚規和籽種”“創制約法”“魂歸天國”8個部分組成。

由于各民族社會歷史發展進程不同,東北地區同一區域內的史詩內容層次表達也呈現不同歷史底蘊。唱誦體形態的創世史詩與達斡爾族、鄂溫克族、鄂倫春族、赫哲族等民族英雄史詩“莫日根”史詩群,形成兩種不同風格。史詩是民族精神世界的展現。東北地區唱誦體形態史詩以阿布卡赫赫、烏布西奔媽媽等女神創世為核心主題,凝聚了滿族先民對宇宙、天地、萬物起源的認知和宇宙觀。中國東北地區漁獵民族風格創世史詩與中國南方農耕民族風格創世史詩共同構成了中國創世史詩有機的統一體。同時,它以古樸的女性神創造世界的創世史詩為主題,與男性“莫日根”英雄史詩一同構成東北地區史詩的多樣性與豐富性。



結 ?語

20世紀初由西方傳入中國的“史詩”概念一度給中國學界帶來西方價值標準下的“無史詩”的焦慮。經歷近一個世紀的史詩研究本土化實踐,中國史詩學已在國際史詩學中積累了中國理論話語。然而,東北地區到底有無史詩的反思仍然沒有得到明確的實證和回應。

首先,東北地區史詩文本形態闡釋實證了中國東北地區不但有史詩,而且史詩傳統歷史悠久。在此,僅從書寫文本形態看,不僅有少數民族文字書寫的史詩,還有漢文書寫以及國際音標本的史詩。從史詩內容看,有創世史詩,也有英雄史詩,而且個別史詩,如滿族《尼山薩滿》還傳播到數十個國家,翻譯成多種文字。由上述東北地區史詩四種文本形態表征及其形成的內在邏輯可以看出,東北地區史詩一直被遮蔽在流傳廣泛的“說部”“烏欽”“摩蘇昆”“伊瑪堪”這些豐富的說唱文學體系內部。

從東北地區各民族說唱文學專有名詞“說部”“烏欽”“摩蘇昆”“伊瑪堪”的內涵來看,它們均是內含長篇或短篇的神話、史詩、傳說、故事、歌謠等不同體裁的民間敘事。從外延來看,“說部”“烏欽”“摩蘇昆”“伊瑪堪”這些專有名詞,不能直接翻譯成為史詩。多年在東北地區進行少數民族民間文學調查的隋書今早在1993年撰文道:“摩蘇昆,鄂倫春語,翻譯成漢語即說唱故事之意(不是史詩,也不能譯為史詩)。”55滿族說部研究專家富育光解釋:“說部是滿族及其先民傳承久遠的民間長篇說唱形式,包含神話、家傳家史、英雄傳、說唱故事等內容。”56“烏欽是達斡爾族民間說唱文學,一般篇幅較長,故事情節完整,人物形象豐滿。烏欽作品的主要內容是:反映了當時民族矛盾和階級矛盾,謳歌了本民族英雄人物;反映了當時婚姻愛情等內容。”57“伊瑪堪”是一種說唱文學形式,包括長篇的英雄史詩、愛情生活敘事詩,短篇的神話傳說故事和歌謠。由此可見,對“伊瑪堪”“摩蘇昆”“烏欽”“說部”這些術語的科學認知,是建構東北地區史詩體系的核心要義。

上述關于東北地區說唱文學概念內涵與外延的實證研究說明,在東北說唱文學中,史詩是說唱文學中的一類長篇英雄敘事,不能將“說部”“烏欽”“摩蘇昆”“伊瑪堪”籠統地稱為史詩,而應將史詩具體化、明晰化為“莫日根”英雄史詩及創世史詩《天宮大戰》《烏布西奔媽媽》等獨立體系,以建立東北地區史詩話語體系、資料體系。

其次,在東北地區史詩中,“莫日根”英雄史詩群占比極大。沿大小興安嶺與黑龍江流域,形成了一條以漁獵文化為根脈的“莫日根”英雄史詩帶。有學者稱之為“北亞冰緣區漁獵民族古老英雄史詩傳播帶”58。據不完全統計,在這條史詩帶上,散文體與說唱體篇目歸在一起,至少有100余篇。對生活在東北地區的滿族、達斡爾族、鄂溫克族、鄂倫春族、赫哲族等民族來說,史詩不僅是一種口頭文學體裁,更體現了一種自足自在的生活方式。漁獵是東北地區各民族古老的生活方式和生存根基。射箭精準的射手“莫日根”是他們心目中的英雄與精神標志。東北“莫日根”英雄史詩包容大量漁獵民族共有的精神文化與物質文化內核,敘事內容也交織漢族、滿族、蒙古族、鄂溫克族、鄂倫春族、赫哲族等多民族文化元素。“莫日根”英雄史詩群是東北地區各民族共有共享的文化遺產,與其歷史文化息息相關,命脈相承,承載著一個民族的過去和現在,維系著一個民族群體的文化認同。這條史詩帶與中國三大英雄史詩《格薩(斯)爾》《江格爾》《瑪納斯》有機地連成橫亙中國北方的英雄史詩群,夯實了中國英雄史詩中的東北地區英雄史詩根基。

綜上所述,東北地區有著悠久的傳承史詩的傳統,而經過歌手、搜集者、整理者、編輯等數代學人的共同努力積累起的大量史詩文本資料,呈現出不同于西方史詩的特征,是中國史詩獨有的話語體系、敘事體系與理論體系。這些史詩是中華各民族共有的精神財富,標志著東北地區史詩觀念和研究范式的確立,體現了中國史詩學的多樣性與豐富性,為新時代中國史詩學自主知識體系建設,提供了東北地區史詩話語體系與資料體系的資源。

本文為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東北人口較少民族口頭文學搶救性整理與研究”(項目編號:2018ZDA269)的階段性研究成果。


??▼ 注釋:?

①?1927年,蘇聯語言學家鮑培調查蒙古語喀爾喀方言時搜集到達斡爾族史詩《阿勒坦嘎樂布爾特》。1930年,他在列寧格勒出版的《達斡爾方言》一書中收入他調查到的達斡爾族史詩《阿勒坦嘎樂布爾特》,這是散韻結合的版本,散文部分占1/4,韻文294行。

58 ?馬名超民俗文化論集[C].?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97247247-254.

③ 宋和平.《尼山薩滿》研究[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8;趙志忠.《尼山薩滿》全譯[M].?北京:民族出版社,2014.

④ 富育光.?天宮大戰 西林安班瑪發[M].?荊文禮,整理.?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911;賀靈.《尼山薩滿》一份研究薩滿教的重要文獻——附譯文[J].?新疆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19852):141-142+160.

⑤ 趙展.?評價《尼山薩滿》[J].?滿族文學研究,19822):134-140;宋和平.《尼山薩滿》研究[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866-95.

⑥ 趙志忠.《尼山薩滿》全譯[M].?北京:民族出版社,20141-20.

⑦?1977年,美國學者馬格萊特·諾瓦克和司梯芬·杜蘭特兩人將俄文版的《尼山薩滿》翻譯成英文,并直接以《滿族民間史詩:尼山女薩滿的故事》(The Tale of the Nisan Shamaness:A Manchu Folk Epic)在美國華盛頓大學出版社出版;1985年,意大利滿學家喬瓦尼·斯達里在意大利用英文撰寫了論文《三部滿族史詩〈尼山薩滿〉手稿》。

⑧?M.П.沃爾科娃,白濱.?滿學[M]//中國社會科學院民族研究所歷史研究室資料組.?民族史譯文集:第7. 19791-8.

⑨⑩?G·斯達里,覺羅.《三部滿族史詩〈尼山薩滿〉手稿》導言[J].?民族文學研究,20004):92-95.?

? 中央民族大學博士研究生安淑婭譯自土耳其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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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剛,孟志東,那音太.?達斡爾族英雄敘事[M].?北京:民族出版社,2013222121.

?? 受訪者:孟志東;訪談人:汪立珍、呂洋、羅軍俊;訪談時間:20196月;訪談地點:呼和浩特孟志東家中。

??“伊瑪堪”,赫哲語,意為說一段、唱一段性質的說唱文學,包含英雄莫日根故事、生活故事等多種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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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民間文藝研究會黑龍江分會.?黑龍江民間文學:第17[Z]. 1986;中國民間文藝研究會黑龍江分會.?黑龍江民間文學:第18[Z]. 1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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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志東,等.?中華民族故事大系[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95.

??筆者根據20177月在孟志東家的訪談記錄、20188月在杜道爾基家的訪談記錄、2019年在白杉家的訪談記錄整理而成。

??黃任遠.?中國民間文學大系·史詩·黑龍江卷·伊瑪堪分卷[M].?北京:中國文聯出版社,20191-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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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龍江省民間文藝家協會.?伊瑪堪[M].?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97.

??“摩蘇昆”,鄂倫春語,指以說唱結合方式講述民間故事,包括英雄史詩、愛情敘事詩等多種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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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淑珍.?鄂倫春民間文學[M].?哈爾濱:黑龍江省民族研究所,1993.

??孟淑珍.?英雄格帕欠[M].?哈爾濱:北方文藝出版社,1993.

??黃任遠,吳剛,張春蓮.?黑龍江烏欽[M].?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11;孟淑珍.?黑龍江摩蘇昆[M].?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09;黃任遠,王士媛.?黑龍江伊瑪堪[M].?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11.

??吳剛,孟志東,那音太.?達斡爾族英雄敘事[M].?北京:民族出版社,2013.

??黃任遠.?中國民間文學大系·史詩·黑龍江卷·伊瑪堪分卷[M].?北京:中國文聯出版社,2019.

??56 富育光.?天宮大戰 西林安班瑪發[M].?荊文禮,整理.?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91-71-77-8.

51?魯連坤,富育光.?烏布西奔媽媽[M].?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7.

52?富育光.?恩切布庫[M].?王慧新,整理.?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9.

53?魯連坤,富育光.?烏布西奔媽媽[M].?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7;谷穎.?滿族說部《天宮大戰》創世史詩性辨析[J].?古籍整理研究學刊,20182):84-89.

54?魯連坤,富育光.?烏布西奔媽媽[M].?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71.

55?孟淑珍.?英雄格帕欠[M].?哈爾濱:北方文藝出版社,19933.

57?黃任遠,吳剛,張春蓮.?黑龍江烏欽[M].?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111.

??▼?作者簡介:

汪立珍

中央民族大學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為東北民間文學。

李雪寧

中央民族大學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為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


延伸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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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蘇培丨“共時的”綜合表演:“伊瑪堪”史詩歌手的審美創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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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編輯:薛楚曉 丨 新媒體編輯:侯萍 丨 審核:高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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