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的小花

四月愚人節

FOOL’S DAY

1969年秋天，13歲的顧城隨全家被下放到火道村。沒有想象中的田園牧歌，只有茅屋、土墻，和直達天際的荒灘。之后的三年，生活把他改造成放豬和拾柴的一把好手。日子艱難，但也不盡然。顧城與身為軍旅作家的父親顧工經常在豬棚里對詩，寫完，倆人樂一陣，然后把詩和稻草一起，塞進了土灶……

1971年，顧城在火道村

顧工說：火焰是我們詩歌的唯一讀者。顧城用木炭把這句話寫在鍋臺上，又用手指一點點擦掉。喜愛收集昆蟲標本的顧城同時拿起了畫筆，描摹自己心中的世界，他曾說：“在詩和繪畫之間，我遲疑了一個春天；后來夏天來了，我選擇了繪畫。” 顧城把自己的作品抄在本子里，封面寫上《無名的小花》。當時，有很多年輕人都在寫詩。這些文字就像路邊無名的小花，沒有名字，無人關注，但依然使勁兒開放著。

Lot 14805

顧城 朦朧

紙本 鏡框

25×33.5 cm

1987年

附：北島親筆簽名作品集《魚樂：憶顧城》

起拍價：RMB 1,000

白洋淀

四月愚人節

FOOL’S DAY

同樣在1969年，18歲的芒克和初中同學岳重、多多乘一輛馬車共赴白洋淀插隊，竟成了后來的“白洋淀詩群”。率先對詩歌動了“妄念”的是芒克，他寫道，“那暴風雪藍色的火焰……”。多多說，芒克是大自然之子，打球、打架、流浪，詩中的“我“從來不穿衣服，肉感的，野性的。他要表達的不是結論而是迷惘，而迷惘的效應是最經久的。

1988年“白洋淀三劍客”芒克（左二）岳重（左三）多多（右三）

北島曾在《斷章》一文記錄了彼時的他，“芒克解纜搖櫓，身輕如燕，背后是搖蕩的天空。剛解凍不久，風中略帶寒意。是芒克把白洋淀，把田野和天空帶進詩歌：‘那冷酷而偉大的想象/是你在改造著我們生活的荒涼。’ 直到7年后，芒克離開白洋淀，臨行前他一把火燒毀了所有詩稿，那些來自于田野，灑脫又生機勃勃的文字。

Lot 14803

相信未來

四月愚人節

FOOL’S DAY

這些努力綻放的年輕詩人們，多少都曾受到郭路生詩歌的激勵。他是廢墟上站起來的第一位“歌手”。傳說有知青的地方就有郭路生的詩，他的作品在不同筆跡不同紙張中流轉，插隊的山西汾陽縣杏花村更是一度成為詩歌朝圣地。

《相信未來》食指（郭路生）

一首《相信未來》，成為整整一代人的情感與精神依托。成千上萬的普通讀者，絕大部分并非對詩歌有特殊興趣，他們只是被郭路生的詩打動了，感到那詩句是從自己心底里溢出的，在自己的血管里流淌的。

Lot 14807

郭路生 食指手跡

紙本 鏡框

20×13.2 cm

起拍價：RMB 1,000

郭路生的《相信未來》是受到張郎郎的啟發，后者為前者寫下了這個題目。而剛過完25歲生日，郭路生就被北醫三院確診為精神分裂，病情反反復復。他在醫院里依然寫詩。一個對詩歌始終保持忠直的人，只是用詩歌說出了真心話，卻被迫不停地拷問自己。到底精神正常與否的尺度如何定義呢？多多說，郭路生是七十年代以來為新詩歌運動趴在地上的第一人。

Lot 14806

張郎郎 相信未來

紙本色粉 鏡框

37.4×50.5 cm

2025年

附：作者親筆簽名證書、作者親筆簽名作品集《大雅寶舊事》

起拍價：RMB 1,000

我—不—相—信！

四月愚人節

FOOL’S DAY

1970年一個春意盎然的日子，北島在頤和園的一艘船上聽同學朗誦郭路生的《相信未來》。他說，我的七十年代就是從那個充滿詩意的春日開始。“當時幾乎人人寫舊體詩，陳詞濫調，而郭路生的詩別開生面，為我的生活打開一扇意外的窗。”

1973年春，北島完成了一首詩的初稿，《告訴你吧，世界》。

哼，告訴你吧，世界，

我——不——相——信！

也許你腳下有一千個挑戰者，

那就把我算作一千零一名。

而北島與郭路生亦像是一種對話般的互文，共同成為時代的回聲。這篇作品后來幾經易稿，成為那篇眾所周知的《回答》：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

它昭示著屬于詩歌屬于文學的黃金時代即將開始。

Lot 14801

北島 ?回答

紙本水墨 鏡框

61.5×40 cm

2022年

附：作者親筆簽名證書、作者親筆簽名作品集《必有人重寫愛情》

起拍價：RMB 1,000

流水線

四月愚人節

FOOL’S DAY

1972年，舒婷插隊回城。她在建筑公司做臨時工，在織布廠干紗染工和擋車工，后來調到燈泡廠當焊錫工。下了夜班的流水線，她寫到”星星的流水線拉過天穹”，卻被批評沒有青年女工“銀梭飛舞”的激情。她無比納悶：青年女工的感受誰最有權力判斷呢？

同為福建詩人的前輩蔡其矯，將大段詩評寫信傳遞給她：“痛苦，上升為同情別人的眼淚”。舒婷突然發現，許多年間內心模模糊糊的追求有了清晰的出路，流淚是不夠的，還得伸出手去，“如果你是火，我愿是炭”，鼓舞旁人的同時，自己也獲得了支點。

70年代末，舒婷（右二）與蔡其矯（左一）等詩友聚會

一次在廈門的見面，蔡其矯跟舒婷說：“有的女孩子漂亮但沒有才氣，有的非常有才華卻不漂亮，還有的既漂亮又有才華，可是性格很強勢。”年輕的舒婷聽完蔡其矯的話，非常生氣，與他爭執不休。就在這樣的“憤憤不平”中，當天夜里兩點，舒婷一口氣寫完《橡樹》：“我如果愛你—— ，絕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我如果愛你—— ，絕不學癡情的鳥兒，為綠蔭重復單調的歌曲；……” 它可不是一首愛情詩。

1978年《今天》創刊號上的《致橡樹》舒婷

蔡其矯將詩的草稿帶回北京，給艾青、北島等人看了。北島在一封回信中寫道：“《橡樹》最好改成《致橡樹》。”

Lot 14814

舒婷 ?《會唱歌的鳶尾花》親簽本

紙本詩集

96頁（18.3×11.4cm）

1986年 四川文藝出版社

起拍價：RMB 1,000

陌生的海灘

四月愚人節

FOOL’S DAY

1977年初，舒婷第一次讀北島的詩，“不啻受到一次八級地震”，她最喜歡北島的《一切》，還因此寫了《這也是一切》。

Lot 14810

蕭可佳 一切

紙本水墨 鏡框

136×35 cm

起拍價：RMB 1000

那時的北島正在籌備自己的第一本油印詩集。他找到了一位做機要員的朋友幫他打字，這在當時是極為罕見的。一共錄入了他自1972年到1978年間，創作的32首作品，包括那首著名的《回答》。正在北影上學的艾未未給這本詩集畫了封面，確切的說，是畫了每一本的封面，總共100本。

Lot 14811

北島 《陌生的海灘》珍藏手繪版

紙本油印詩集 手繪封面

57頁（25.2×18cm）

1978年?

起拍價：RMB 1,000

他們用限購買到較厚的圖畫紙，一起刷成湛藍色的封面，艾未未手描了100個帶翅膀的眼睛，為了應和詩集的序言：

別讓波浪遮住布帆

別讓淚水遮住理性的眼睛

凝結鹽霜的路上

只有翅膀和天空

北島首部油印詩集《陌生的海灘》序言

大伙兒都羨慕壞了，此前年輕人們的詩都只在手抄本之間流傳。但100本顯然還是杯水車薪，北島回憶，“它像一顆石子，沉入時代的深潭，激起的漣漪只有少數人看見。”

就在這一年，他和他的朋友們，以另一顆石子，激起了千層浪。

今 天

四月愚人節

FOOL’S DAY

1978年9月下旬的一晚，北島、芒克、黃銳，三人在一顆大楊樹下舉杯，“辦一本文學雜志，是時候了” ！到12月22日的夜晚，他們已經計劃將這本雜志的創刊號貼滿北京。學者認為，小說都是在官方雜志發表的，但有影響力的詩歌卻恰恰是在民間刊物上出現的，這就是《今天》。

“過去的已經過去，未來尚且遙遠，對于我們這代人來講，今天，只有今天！”

顧城讓姐姐顧鄉帶他找到《今天》的編輯部，他們在西單看到了這本雜志，熱血沸騰。顧城將自己的一大摞詩稿交到芒克手里，北島覺得他像個孩子，靦腆寡言。《今天》的詩歌專號，以“古城”之名刊登了顧城的兩首詩。

《今天》創刊號封面和第二期封面（黃銳設計）

同樣被吸引來的作者，還有江河、楊煉、史鐵生、陳邁平等等。黃銳、馬德升、阿城這批美術青年負責給《今天》提供插圖，陳凱歌像是雜志在電影學院的半個發行。絡繹不絕來“朝圣”的熱情讀者，一部分留下來做了志愿者。刻版、油印、折頁、裝訂、郵寄，哪一樣都得手工，哪一天都是用愛發電。

Lot 14813

黃銳×馬德升 《沒意思的詩》&《門》親簽油印本

紙本 油印詩集?

2冊 57頁（26×18.4cm）30頁（26×18.4cm）

1982年?

起拍價：RMB 1,000

十幾年后，顧城回憶《今天》那位于東四十四條76號的小屋，那么破的屋子，那么壞的紙，那么可愛的人……我們都知道我們為什么在一起。

《今天》成員手工裝訂封面

朦 朧

四月愚人節

FOOL’S DAY

《詩刊》的副主編邵燕祥也讀了《今天》雜志，看中北島的《回答》和舒婷的《致橡樹》，并將他們的作品先后轉載在《詩刊》1979年第3期和第4期上，后來又刊發了顧城的《一代人》、《遠和近》。當年《詩刊》發行上百萬冊，千層浪轉化為地震，這股地下詩歌潛流，終于噴發出來。

批評也緊隨其后。1979年，公劉在《星星》復刊號發表《新的課題——從顧城同志的幾首詩談起》，建議給予年輕人引導，“避免他們走上危險的道路”。1980年第8期《詩刊》上，章明也發表《令人氣悶的“朦朧” 》，質問：“詩，究竟為誰而寫。” 一些著名詩人對“朦朧詩” 也不理解，有過很嚴厲的批評，包括艾青、臧克家。

1980年《詩刊》第八期，章明《令人氣悶的朦朧》

當然，也有為年輕詩人們正名的——以孫紹振《新的美學原則在崛起》、徐敬亞的《崛起的詩群》、謝冕《在新的崛起面前》為代表的“三個崛起”理論：“看不懂不是詩的問題，是讀者審美滯后。”

北島對“朦朧詩”這一標簽很反感，他認為應該叫“今天派”，“因為是首先出現在《今天》上的”。但彼時，他們沒有辯解的能力。批評的浪潮不斷，“三崛起”也被當作逆流遭到嚴厲的批判。對“朦朧詩” ，特別是顧城和北島的作品，有非常激烈的批評，也有非常激烈的支持。

Lot 14802

北島 ?走吧

紙本水墨 鏡框

33×26 cm

2020年

附：作者親筆簽名證書、作者親筆簽名作品集《必有人重寫愛情》

起拍價：RMB 1,000

許多年后親歷者們回憶道，那時吵歸吵，面紅耳赤，大家還是朋友。對一首詩，對一個詩人的寫作，能那樣動感情，那樣輾轉難眠，現在難以想象。現在我們都變得成熟、全面、冷靜，但也好像變得平庸、乏味、世故。

偶 像

四月愚人節

FOOL’S DAY

朦朧、模糊、看不懂……沒想到大規模的批判，迎來了更大規模的讀者反撲。在這場論戰中，那些年輕詩人的詩，影響力竟被無限擴大了。

1986年成都，中國·星星·詩歌節

1986年12月，“中國·星星詩歌節”在成都舉行。北島、舒婷、顧城、江河、楊煉等人被評選為全國最受歡迎的十大詩人。詩歌節2塊錢的門票被一搶而空，一度被炒到20元。聞訊趕到的觀眾至少有上萬人。整個劇場的窗扇全部擠壓成碎片，人群涌入現場，沖上舞臺，要求簽名。北島和顧城夫婦躲進更衣室，縮在桌子下。人潮沖來涌去，有人推門問：“顧城北島人呢？”詩人趕緊一指：“從后門溜了”。

Lot 14808

北島 微笑·雪花·星星

紙本 鏡框

27×19 cm

1986年

附：作者親筆簽名證書、作者親筆簽名作品集《必有人重寫愛情》

起拍價：RMB 1,000

這種全民性質的文學狂熱，再未重現。北島后來無不調侃地寫道，“那是由于時間差——意識形態的解體和商業化浪潮到來前的空白。詩人帶錯了面具：救世主、斗士、牧師、歌星，撞上因壓力和熱度而變形的鏡子。我們還險些以為那真是自己呢。沒兩天，商業化浪潮一來，卷走面具，打碎鏡子，這誤會再也不會有了。”

朦朧，是一場誤會？

如今回望，“朦朧詩”真的朦朧嗎？

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顧城）

一切語言都是重復，一切交往都是初逢（北島）

我全部的情感，都被太陽曬過（芒克）

我必須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為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舒婷）

其實，哪一句不好懂呢？只不過幾十年的各種運動，令很多人喪失了閱讀詩歌的能力，言語中只剩下“我們”，沒有了“我”。藝術一旦失去了個別性和特殊性，就成了千篇一律的“我們”文學。

彼時，年輕的詩人們，正是將“我”的情感體驗，從刻板的“我們”造句中解放出來，使漢語恢復了它的人文情態，并讓這股潛流流向了搖滾，流向了小說，流向了電影。

Lot 14809

崔永元 以夢為馬

紙本水墨 鏡框

34.7×63 cm

2025年

附：作者親筆簽名證書、作者親筆簽名作品集《有話說》

起拍價：RMB 1,000

文學史最終還是以“朦朧詩”定義了他們。洪子誠在《中國當代文學史》中，用一整章的篇幅來論述朦朧詩和《今天》。雖然，“朦朧詩”曾備受爭議，“朦朧詩”的命名同樣備受爭議，但朦朧詩正是在論爭中確立了它的位置，同時也構建起自身的秩序，“朦朧”褪去了最初的貶義色彩，成為文學史中無法忽視的一頁。

今天，我們閱讀這些詩句，依然會感動，因為它們來自真實并強烈的生命知覺，落在字上，成了詩，落在線上或顏色里，就成了畫。

一個個小小的音符，壯大起來，最后震耳欲聾，童話不就是這么開始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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