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父親李錫垣（1928-2015）辭世已10年了。在哀思凝重的清明節，我整理了兩萬多字的長文深切懷念慈父。本文包括兩篇文章：第一篇是我父親1981年寫的“李錫垣自傳”，記錄了解放前后他的家庭情況和本人經歷：他15歲因家境貧困輟學，當豬欄和茶室雜工，擺攤賣涼茶，19歲起代客接帶貨物，24歲起從教，25歲任校長，30歲被錯劃“右派”，32歲右派“摘帽”重任教師，51歲錯劃右派被“改正”。改革開放以來，7次被評為縣級、地區級模范教師、先進教育工作者，數次被評為優秀黨員。第二篇是我2025年寫的“回憶我的父親李錫垣老師”，追憶父親在學校是個教書育人的好教師，在家是個好丈夫和好父親，培養我長大成人，終成大學教授的難忘往事。文中還詳細記敘了父親在我小學6年級時寫7頁長信給我，教我寫文章，還以馬克思寫作“資本論”足足費了四十年功夫為例，鼓勵我學習古人和革命作家的寫作精神，認真地把文章改好，對我產生潛移默化的影響。我考入臺山一中與父親的指導是分不開的。我一直以馬克思治學精神為榜樣。多年后，我的碩士論文就是以馬克思提出的“服務消費品”為題寫作的。我讀研時開始探索的、以拓展馬克思政治經濟學為特色的、后獲被譽為中國經濟學最高獎的孫冶方經濟科學獎的《第三產業經濟學》，從困惑、啟迪、升華，到成書、獲獎，再到修訂本出版，也經40多年。文章還披露了鮮為人知的錯劃右派被改正的細節。全文21,322字。

第一篇 李錫垣自傳

作者：李錫垣（寫于1981年12月26日）

【李江帆按語】2025年大年初三，我回到臺城白石路老宅，在外婆和父母遺像前上香拜祭。我早就知道臥室衣柜旁一個陽江漆皮木箱(父母結婚嫁妝箱)里放有父母一些文書類遺物，但木箱上堆放著包箱和雜物，要搬走才能打開，多次回老家行色匆匆，未及打開細看。這次我把這些文物全部帶回廣州仔細查看，發現主要是母親民國以來的多張任教聘書和學習證明（詳見李江帆：深深緬懷我的母親甄美玉老師），也有父親50年代的任教聘書和任職通知。我的一本碩士學位論文和博士學位證書（復印件）也被歸類放在盒子里（上有父親筆跡）。父母真是好檢點，把這些寶貝珍藏在密封性能很好的木箱底一個舊紙盒里，箱里放了樟腦丸，一打開，濃重的樟腦丸味撲面而來，防潮又防蟲蛀，故六七十年前的文物狀態良好。1973年我讀大學時父親將他的自傳交給我。他右派被改正后在1981年重新寫了一份自傳，我也珍藏在個人檔案袋中。2025年3月，我將1981年自傳手稿拍照發到微信，再用提取文字功能整理為電子版。我發現，1981年自傳時間節點與新發現的文物完全銜接。為閱讀方便，將分段調小，插入照片和新發現的文物。? ? ??

54歲的李錫垣（1982）

自 傳

臺山三八沖泮小學 李錫垣 1981.12.26

一、解放前后家庭的基本情況

我的祖輩幾代都住在臺城，既無鄉居，也沒有分厘田地,因此歷代都不曾務農。原來在臺城草萌街僅有的一間祖屋，也在一九四三年臺山鬧大饑荒時，因家境十分困難而賣掉了。從那年起直至現在，我家只好在臺城租賃公產房子居住。

父親李承泮（李永，1880-1950）

我童年時曾聽父親(李永)說過，我的祖父(李濃慶)生前是做裁縫的。祖父有兩個兒子，即我的大伯(李培)和我的父親。父親出生僅四個月，其生母譚氏就因病去世了。后來，我的祖父續弦，娶了一個姓伍的女子為“填房”，以撫養孩子。父親六歲時，祖父不幸病故了。父親的養母伍氏含辛茹苦地把他養大成人，并同他娶了一個叫郭嬌的女子為妻。幾年后，父親的養母伍氏和大兄李培相繼病逝,而大嫂以后則改嫁別人了。至此，家庭生活的重擔落在父親肩上。

為了維持家計，父親青年時曾代人往沖蔞、斗山等地肩挑魚蝦、臘鴨回臺城，從中收點工錢。他成年累月勞碌奔波，也難求全家溫飽。而郭氏在一次大病后卻得了嚴重的后遺癥：跛掉一只腳。因此，家境更加困難了！父親迫于無奈，先后把兩個女兒賣給人家為婢。姊妹兩人成年后，才分別由主家作主，嫁給別人做“填房“或妾侍(錦香嫁給附城北坑姓黃的，錦清嫁給公益姓伍的。抗日戰爭期間，她兩人都病故)。

大約在清朝末宣統三年(1911年)，父親(31歲)得親友資助和舉薦，來往于廣州、三埠、臺城之間，靠代客采購和接帶貨物(俗稱“水客”)所得的工錢來維持家庭生活。這是一種服務性的行業。業務內容和經營方式是這樣的：臺城某些商店如需向廣州某廠商購進日用百貨作零售，可交給貨款及貨單(提貨信)，委托我的父親往廣州按址辦妥購貨和托運等手續，按船期把貨物帶回臺城；父親則按貨物量向進貨者收回約定的費用以作勞動報酬。

父親干這種行業，一年到頭要北往南回，經受旅途的勞累，還經常忙于過街穿巷去同廠商接洽，并上落碼頭、車站，關顧貨物裝卸。俗話說：行船跑馬三分命。況且在舊社會，交通治安很壞，盜賊蜂起，攔劫車船、殺人越貨、擄人勒贖的事情屢見不鮮。因此，父親往往要冒各種風險才能得到一些勞動報酬。他操此業后，比以往擔魚蝦好得多了，每月收入一般可養活全家，遇到帶貨量較多而又“水陸平安“的年頭，還頗有節儲。

但禍事接踵而至：父親在乘船往廣州途中遭土匪劫船，隨身貨款被洗劫一空，因而負債累累。這樣，家庭生活水平就急劇下降了。為了在逆境中求生，父親無可奈何把兒子李國棟賣給沖蔞一個名叫雷勝的人為養子(現下落不明)。以后，父親仍操故業，以接帶貨物為生；欠各商店的債款則逐年從帶貨工錢中扣除一部分抵還。

嗣后幾年，業務上幸無大變故，家庭經濟逐漸好轉了。于是，父親續娶我的生母曾錦屏(原名曾悅心)。她原籍南海縣，與父母及一個弟弟同居廣州市河南區土地巷。

生母曾錦屏（1901.10.5-1988.4.16）

我的生母前后共生了四男三女，從大到小的順序是：李細珠、李錫垣、李錫海(夭亡)、李細女(現名李嬋娟)、李細銀(童年時病死)、李錫池、李錫霖(1946年春賣往開平縣赤坎)。

抗日戰爭前兩年(1935年)，父親已五十五歲了。他病了一場，病后感到體力不足，就叫大兒子李國材(20歲)接替帶貨工作，他則在臺城代售臺城至廣州的聯運客票,船務行按售票數量給他支付工資。

1938年日寇大舉南侵，廣州淪陷了，水陸交通阻塞，接帶貨物的業務和代售船票的工作同時停頓。父親失業了，大兄李國材在廣州逃難不及慘遭日寇殺害,真是禍不單行！

那時戰局動蕩，烽煙四起，物價暴漲，米珠薪桂，一家八口坐食山崩，家中過去的節儲很快就用盡吃光了。父親瞻望前途，不寒而栗，生活彷徨無計。那幾年，家庭主要靠借貸、抵押屋契、典當衣服、變賣家具雜物和得親戚周濟來度日的，實在苦不堪言。那時，我有一個年約五歲的胞妹李細銀，就是因為患病無錢及時醫治而死去的。

大體上說，在抗日戰爭期間，我的家庭生活是非常困苦的。初期，父親及二兄在臺城街邊先后擺賣過粥品、花生、香煙、油糍等，都是本小利微，難以為生。從1942年起，二兄李國樑(24歲)在臺城東華路悅新油糖雜貨鋪做店員，工資微薄，也難以接濟家庭。因此在一九四三年臺山鬧大饑荒時，父親就忍痛把相傳幾代的祖屋賣掉了。交易時，債主扣除屋契押金、債利，到手的現款僅能買幾百斤糙米，不出三個月就吃光了。

1945年春末夏初，家庭生活瀕臨絕境，65歲的老父餓到面黃腳腫！同年9月，敵寇投降，抗日戰爭勝利了，然而在國民黨統治的地區，壞人照樣橫行霸道、為非作歹，大發“國難財”，而勞苦大眾卻仍舊處于水深火熱之中。

1946年春，為了還債和減輕家庭開支，父親再次含淚把我的最小的胞弟李錫霖賣給開平縣赤坎一戶人家(至今尚骨肉分離,杳無訊息)。

1947年春，父親已67歲了，仍為家庭生活操心。他得知臺城至廣州的水陸交通已完全恢復，于是就求得友人黃鳴(附城南坑山塘村人，六十年代初病故)資助，以殘年余力同黃合伙重干代客帶貨的工作(收入兩人平分)。復業后，父親每月的收入加上二兄的工資，使家庭生活有所改善。過了半年左右，父親年老多病，讓我跟隨他與黃鳴來往廣州、三埠、臺城，見習和助理帶貨工作。

22歲的李錫垣（1950.5.9）

1950年6月，我同甄美玉(小名銀英)結婚。婚后，父親舊病復發，連續醫治半年無效，于1950年底在家病故(終年70歲)。后來，帶貨業務因同業之間互相猜忌、盲目競爭而不斷虧損，終于在1951年8月間宣告停業。

李錫垣 甄美玉結婚照（1950.6.4）

停業后，我同母親、弟妹分家，另組小家庭。那時我的小家庭連外母共有五口人，靠我的妻子的教學工資維持生活。

李錫垣在草蓢街11號2樓家陽臺拉小提琴（1950）

母親則料理她的兩個外孫；她和我弟妹的生活，主要靠我的胞姊李細珠供給(那時姊姊在中國人民銀行臺山支行工作，現轉調到縣農業銀行)。

家庭照（1950年代初）

左起：甄美玉（妻） 李麗妍（女） 李錫垣 鐘若蘭（岳母） 李江帆（兒）

我從1952年8月起參加教育工作，家庭收入增加，生活逐漸改善。我的愛人甄美玉，從1946年至現在一直當小學教師，現任教于臺山師范附屬小學。

全家福（1972）

現在我有三個子女。大子李江帆(三十歲)，1976年在廣東師院政治系畢業后，任教于佛山地區師范學校,他前年秋考取了華南師院政治經濟學研究生。本學期，他開始著手寫畢業論文，準備申請碩士學位。組織上為了使研究生們的畢業論文有可靠的數據和充實的內容，九月初安排了兩個多月的時間讓他們公費到北京、上海、杭州等地參觀、采訪和調查研究。二女李麗妍(二十九歲），插隊下放勞動時參加了共青團,曾任大隊婦女委員，參加過縣路線教育運動工作隊)，現在臺城裝卸站工作(其丈夫羅堯初，是中共黨員、轉復軍人，現在沖蔞響水潭水庫工作)。三女李栩妍(十九歲），高中畢業后去年考入廣東省銀行學校學習。我的兒子今年七月已結婚。他的愛人李健英是他在師院學習時同系的同學。健英師院畢業后留用，現任教于華南師院。

全家合照（1981.8）

解放后,我的家庭生活越來越好。解放前那種賣屋、賣兒賣女的悲慘日子已經一去不復返了。共產黨給我們帶來了安定幸福的生活!

全家福（2002.2.12）

我的父母以及家庭中的其他成員，解放前沒有參加過任何反動黨團，也沒有任過什么偽職。解放后，在城鎮的民主改革、農村的土地改革，以及其他政治運動中，我家庭中的任何成員也沒有被清算、關押、管制或鎮壓過。

解放前后，我家沒有直屬親人在港澳或國外。但是，我有一個舅父曾偉祺(小名曾錦添,曾用名曾植蔭)，抗日戰爭期間在云南當汽車司機，抗日戰爭勝利后不久，他去了香港，曾在九龍當巴士司機。1971年他已在九龍病故。此外，我二兄病故后，他的妻子鐘惠萍（原名鐘劍萍)和兒子李立人經人民政府批準去了香港（鐘是新會人，她的哥哥在香港）。現在她母子在九龍當縫紉工人；與我極少通信，也無匯款寄回我家。

因為我的家庭世居臺域，沒有鄉居，所以在農村土改運動中沒有正式劃定家庭成分。我母親和弟弟的戶籍冊，家庭成分一欄一向填上“貧民”。分家后，我的小家庭的戶籍冊，家庭成分一欄一向填上“教工”。直到“文革”清理階級隊伍時，才由縣組織部調查落實，正式定為“自由職業”，我的個人成分也正式定為“自由職業”。

我的生母今年81歲，現仍健在。我的妹妹李嬋娟，中師畢業后當小學教師,現任教于水步公社茅蓮小學。她的丈夫雷永強(中共黨員)，現任臺山縣工業學校的校長。我的弟弟李錫池，在臺山一中讀高中時參加了共青團。他1963年結婚。現在夫婦分別在臺城電風廠和農機(五金)廠工作。

大家庭合照（1998年初二）

前左：關素娉（四弟媳） 李錫池（四弟） 李錫垣 甄美玉（妻） 李細珠（大姊）

二、解放前后我的主要經歷?

首先應該說明：解放前后我絕對沒有參加過任何反動黨團及其外圍組織，我的政治歷史清楚。

我1928年2月出生于臺城祖屋(即農歷戊辰年正月初六日)，今年53歲。從1935年春起，我在臺山縣立第一小學校讀書，至1941年初高小畢業。我讀小學三年級時,盧溝橋事變,抗日戰爭全面爆發。次年 (1938年)，戰火彌漫，廣州淪陷，父親不幸失業，家庭生活日益拮據。我高小畢業后，考入臺山縣立簡易師范學校(初師)。是年，臺城曾先后兩次淪陷（“三·三”和“九·廿”），慘遭日寇蹂躪。半壁山河，兵荒馬亂，勞動人民難逃浩劫。家庭生活越來越困難。1943年春，我終于輟學了。父親身體不好，靠二兄在油糖雜貨鋪當店員的工薪無法維持家庭生活。

為了減輕家庭開支，父親向親友諸多懇求，為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臺城東華路五福豬欄(商號)當雜工。那時，我十五周歲，是一個童工，老板只負責解決我個人的食宿問題，不發工資，卻安排我做成年人的工作，諸如買菜、挑水、煲茶、煮飯、抬豬、撿豬屎和洗豬欄等等，無所不做。夜間，我稍為空閑，但當老板橫床直竹、躺在床上吞云吐霧地吸鴉片煙時，就叫我給他槌骨。稍不如意，老板就大聲訓斥我。

記得有一次，老板為了瞞稅，三更半夜叫醒我們幾個工人去西堤路拱橋碼頭邊的船上，抬豬回店。時值深秋，午夜風寒露冷，天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我年僅15歲，體重不超過80斤，卻要抬百多斤重的大豬上岸，困難不小啊！我身材較矮，抬前杠，另一個工人抬尾杠。當我提心吊膽、勉為其難地把豬抬上跳板時，籠內的豬猛然掙扎一下，我無力把持身體的重心，“撲通”一聲，連人帶豬掉進水里。幸虧河水不深，我手忙腳亂、十分尷尬地爬上岸來，渾身濕透，冷得要命。同伴們七手八腳地迅速把掉進水里的豬弄上來，叫我立即回店換衣服，余下的工作由他們完成。翌晨，老板獲悉此事，不但沒有半句慰解，反而把我斥罵一頓。從此，我痛恨心腸刻酷的人。此事距今三十多年，但我卻記憶猶新！

我在豬欄做工，個人的生活問題總算勉強解決了，可是身體健康卻受到摧殘。是年，臺山鬧大饑荒，連續發生了多起駭人聽聞的事件：壞人生?誘騙來的孩童，煮熟后當“果子貍肉”賣。我想辭工不干，但看到當時的景況，只好捱下去。就是這一年，因家境困窘，父親忍痛把祖屋賣掉了。我在豬欄做了一年零三個月雜工，至1944年6月，日寇淪陷臺城,豬欄歇業；我跟隨家人逃難至附城北坑村親戚處。兩個月后，日寇轉擾三埠一帶。臺城經獸蹄踐踏，街市蕭條，民不聊生，四鄉農民未敢抬豬進城出賣，豬欄一時無法復業。我們在親戚家住了兩個多月，給對方增添不少麻煩。親戚已萌逐客之意，我們也有寄人籬下終非長策之感。

為了尋求生活出路，我請親戚介紹，從9月間開始在臺城西郊通濟橋外臺獲路旁的塔山茶室做工（茶室是用葵蓬臨時搭的）。劈柴、煮飯、洗盤碗、整點心等，見工就做。直至1945年3月間，日偽卷土重來，竄犯臺城，茶室歇業。我與家人逃往城東黃屋村，在一位鄰居的親戚家中避難。敵偽恣意蹂躪后撤出臺城，我歸來后復職于該茶室。

1945年9月，日寇宣布無條件投降，抗日戰爭勝利了。捷報傳來，舉國歡騰，廣大人民希望過著和平安定的日子，豈料國民黨卻處心積慮地準備發動內戰，妄圖奪取人民的勝利果實。10月間，塔山茶室倒閉，我也跟著失業了。1946年初，家庭瀕臨絕境，父親不甘束手待斃，含淚把我的小弟弟李錫霖賣掉。

我失業后，回到家中，呆了幾個月，感到非常苦惱。后來，我看到鄰居李活、李柏等人，每天到“故衣市場“買了一些“闊袍大袖”的古式舊棉襖或夾衣回來，改縫成唐裝單衣褲后，再拿回故衣市場出售。這樣，可從中獲得一點工錢及微利。于是，我也學著他們這樣干了幾個月，所得點滴收入，聊以幫補家庭開支。1946年夏，故衣市場日趨冷淡，這項工作又干不成了。那年父親體弱多病，單靠二兄當店員的微薄工資,實難維持生活。后來，父親想了一個辦法：每天煲了兩缸涼茶，叫我在青云路邊擺賣。這樣，每天雖能僥幸賺得幾角錢，但家庭生活還是相當困難。

1947年春，父親身體略好些，得友人黃鳴資助，與黃合作重干接帶貨物的工作。我仍然在街邊賣涼茶。過了半年左右，父親的健康狀況又不佳了，病情時起時伏，亟需人接替他的工作。從8月份起，我不再賣涼茶了，而是跟隨父親與黃鳴來往廣州、臺城，見習和助理接帶貨物的工作。幾個月后，我較為熟悉業務了，父親就索性讓我同黃鳴兩人去干，他自己則留在家中養病和管理帳目。

那時，我是固定搭乘“安記渡“來往廣州、三埠的，因為安記渡沒有專職人員到臺城收取運費和提貨信，所以就臨時雇用我兼做這項工作。但工資不是固定的，而是從我所代收的運費中抽出百分之十，作為我的勞動報酬。這樣，我每月可以增收一些錢。直至1949年6月，安記渡因聯營而停航，我才失去了這項工作。以后，我和黃鳴改搭“新興利渡”，定期來往廣州、三埠、臺城，繼續接帶貨物。

李錫垣在臺城草蓢路球場（1950.3）

1950年6月，我和甄美玉結婚。結婚后不久，父親舊病復發，連續醫治半年無效,于年底在家病逝。前后半年內，婚、喪二事和醫藥費開支，花了不少錢。父親去世后，結算帶貨業務的開支帳目，已虧損不小。

23歲李錫垣在廣州（1951.3.21）

我和黃鳴勉強支持下去，再干幾個月。帶貨量日益減少，同業之間盲目競爭，連月入不敷支，終于在1951年8月宣告停業。停業后，我和母親弟妹分家，另組小家庭。小家庭靠我的愛人的教學維持生活。我在家自學了一年，渴望能找到一份工作，以減輕愛人的負擔。

李錫垣在草蓢街11號2樓陽臺（1950）

1952年8月初，原臺山縣第十區小江鄉第三小學校的校長伍英贊，受校董會、農協會的委托，到臺城聘請小學教師。他是我過去的同學，得知我沒有工作做，就擬介紹我教小學。他與我約定：待他回校后征得校董會和農協會的同意，就郵寄聘書給我，正式聘我當小江鄉三小的教師。別后一個星期，未見伍校長把聘書寄來。我以為此事告吹了，就迫不及待地報考臺山縣師范學校開辦的小教師資訓練班。

應試后不久，小江鄉三小校董會的聘書才寄來。于是，我收拾行裝，應聘到校，著手搞開學的準備工作。

豈料到校幾天，尚未開學，又接到家中來信，內夾付臺師所發的錄取新生入學通知書。

1957年秋，上級為了照顧我接近家庭，把我調到臺山縣第二區公益鄉麥巷小學當校長。這間小學的規模比江東二小大些，我的責任也就更重了。

這個學期，黨開展了整風運動，反復動員黨外人士、人民群眾大鳴大放，向黨提意見。我本著擁護黨的領導、積極幫助黨整風的善意，針對實際，提出了一些批評和建議性的意見，并坦率地闡述了自己對某些問題的觀點。例如：要充分發揚社會主義民主，大力加強社會主義法制，提拔干部要德才并重，吸收黨員要注意克服宗派主義，等等。實踐證明，我當時提的意見大部分是對的，當然也有少數意見因觀點模糊或情緒過于偏激而有謬誤之處。

真想不到在1958年春開始的反右派斗爭中，我竟然被劃為“一般右派分子”，并受到如下處分：撤校長職,降級降薪，保留公職，調往臺山縣地方國營歧嶺林場勞動鍛煉。其實，我這個舊社會受苦難、在新社會正嘗到甜頭的人，并非懷著惡意去攻擊、污蔑對自己有深恩的共產黨，而是推心置腹地提出意見，以幫助黨整頓作風而已(經復查，我當年是被錯劃為右派分子的，現已得到改正)。

1958年6月定案處理，我被調到大江歧嶺林場勞動。我思想上有時因“想不通”而感到苦惱、煩悶，這是難免的。但是，我堅信共產黨是偉大、光榮、正確的，這個有光榮傳統、在億萬人民心頭上有極高威信的無產階級政黨，必將會實事求是地處理這個問題的。況且自己的思想也有不對之處，勞動鍛煉一下也不會毀了自己。因此，我在林場能積極勞動，自覺遵守場規，每次請假回家都能按時回場。林場掀起學政治、學文化的高潮,曾一度開辦業余文化學習班。場長指定我擔任初中班的語文教學工作。我日間除了積極勞動，還利用午息和其他工余時間深入備課，夜間認真地講課，努力提高場員的文化水平（場員主要是糧食系統的下放干部）。

1959年9月歧嶺林場并入臺山縣地方國營沙崗湖農場，林場全部人員和物資都轉移到沙崗湖農場去。我到了農場后，被安排搞基建工作。我在打窯、燒磚、修水庫等工作中，連日突擊苦戰，通宵達旦而不松勁：擔任了燒磚組組長后，因改進了窯中磚坯的砌疊方法而縮短了燒窯時間，并節省了柴草。在農場有評比制度；我每月都被評為“六好”場員。前后經過兩年多的勞動鍛煉和考驗，組織上認為我各方面表現良好，于是在1960年11月28日召開場員大會，當眾宣布摘掉我的“右派分子“帽子。

1961年2月組織上把我調回教育戰線，安排在臺山縣赤溪公社沖金小學當教師。我在沖金小學任教十三年半，能安心山區教學，沒有請過一次病假或事假，工作主動、積極，努力提高教育質量，做出較好的成績。因此，工資級別幾次提高，從1972年起，還幾次被評為優秀教師或先進教育工作者，得到學校或公社的獎勵。

赤溪公社沖金小學同事合照（右：李錫垣）

當然,在“文革”的十年動亂中，逆流所趨，是非顛倒、榮辱易位，盡管我多年來認真貫徹黨的教育方針，兢兢業業地辛勤工作，并做出一定的成績，但是也難免遭到沖擊。我雖未被揪斗過,但不能幸免地遭到點名斥責。什么“智育第一”、什么“業務至上”等帽子，一頂頂地壓將過來。當時我內心感到委屈，然而我始終堅信：是非功過，歷史終究會作出正確的、恰如其分的結論。我想：我是一個中國人，要有做人的骨氣。哪怕有時被政治帽子壓得頭暈眼花，我也應盡力把本職工作搞好，為教育事業作出貢獻。

1974年秋，上級照顧我接近家庭，把我調到三八公社沖云小學工作。在沖云小學任教四年，我嚴于律己，正確處理公私關系，始終孜孜不倦地學習和工作，做出較好的成績，因此先后多次被評為學習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積極分子和先進教育工作者。

1978年秋，我被調到三八公社的重點小學——沖泮小學工作。我感到這是領導上對我的信任，因此更加忠于職守，努力貫徹黨的教育方針，“三育“一齊抓。在提高學生的思想政治覺悟和健康水平的同時，我大抓智育，在全縣或公社性的統考中，我所任教的政治、語文科多次名列公社前茅。三年來我所擔的班都被評為學校的先進班。

1979年春，我先后光榮地出席了臺山縣和佛山地區的教育大會，被評為縣和地區的模范教師和先進教育工作者。

1980年5月再次被評為縣的模范教師和先進教育工作者。1980年8月，我被選為臺山縣第六屆人民代表，于今年1月出席了縣第六屆人代會的第一次會議。本學期，上級提拔我當副校長。這些都是黨和人民對我的鼓勵和鞭策。

一個在舊社會出身貧苦、經受過壓迫、剝削的童工，在新社會幸得當了人民教師，當其已拭干了淚水、正展顏歡笑并振作革命精神去搞教育工作的時候，忽而又被玄機莫測地斗倒斗臭，淪為資產階級“右派分子”、“臭老九”；粉碎“四人幫“以后，撥亂反正，現在竟然當上了模范教師、人民代表，還被提升為副校長。我這幾十年的經歷是多么曲折啊！

在從這幾十年的工作、生活和社會經歷中，我逐漸懂得了一條顛撲不破的真理：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沒有共產黨,我們的祖國就不能繁榮富強，中華民族就不能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粉碎“四人幫“以后，看到黨的優良傳統和作風不斷得到恢復和發揚，我更加感到中國共產黨的偉大、光榮和正確。廿十多年前，我有過爭取加入共產黨的愿望和要求；反右斗爭后，這個誠摯的愿望和要求在嚴酷的客觀現實面前幻滅了。真意想不到，如今這個愿望和要求又像古原上的草，“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今后，我決心在黨的領導下，努力工作，爭取做一個走在革命前列的無產階級先鋒戰士，在有生之年，為黨的教育事業作出新的貢獻!

李錫垣校長八十大壽宴合影（2008年正月初三）

前左3起：李嬋娟（妹）李錫垣 甄美玉（妻）?

李錫垣寫于1981.12.26，原文無照片。2025.3李江帆掃描、整理為電子版，并加插文物和照片，文字作了訂正，略有刪節。

第二篇 回憶我的父親李錫垣老師

作者：李江帆（寫于2025年4月）

2010年5月9日，我們在廣州大塘昌盛酒家為父母回臺城餞行，餐后在門口拍了一張合照。那年父親82歲，母親81歲，父母一直身體硬朗，從照片看都神采奕奕。他們是專程從臺城出廣州送大妹麗妍移民美國與女兒團聚的。五天前也在這酒家舉行家宴慶賀父母“鉆石婚”暨歡送麗妍出國。下午，外孫女婿專程送外公外婆乘坐長途車平安返回了臺城。我因工作忙走不開沒有陪同。平時他們都是獨自乘車來往臺山廣州的。當時誰也沒有想到，這張照片竟成為父親健康狀態下拍的最后一張照片。

當天深夜，母親從臺城打電來廣州，焦急地說：你爸在床上突然右邊手腳不能動，說話不清，似是中風，如何是好啊？我知父親平時是家中最能干的人，現遇他患急病，母親身邊沒有年輕人，真是手足無措（用臺山話講是“冇耙冇鏵”）。但我人在廣州，飛也趕不臺城啊，我即刻撥打老同學關卓安電話求助。

卓安是我高中同級同學，時任臺山市政府接待辦主任，待人真誠，為人熱心，辦事可靠。我擔心的只是他或不在家，因他工作忙常出差。他妻子接電話說卓安在家正在洗澡，我頓時放下心來。卓安問清情況后，馬上打電話告知臺山人民醫院院長，派救護車到家接去醫院，叫下班醫生連夜趕回醫院做CT檢查，確診是缺血性中風，馬上施救。他還請珠江醫院神經內科馬教授來臺山指導診治，又請在香港的老同學李德業買安宮牛黃丸專程送到深圳關口，交臺山來的專車接回。在我父親患急病時，我同學顯露出來的真情讓我終生難忘。

我們次日趕回臺城值班守夜數天。難得外甥婿也從廣州來值班守夜替換有急事離開的我們。在醫院的精心治療下，爸爸脫離了危險期，身體在康復中。

7月6日父親來廣州中山大學附屬第三醫院康復。出院后在堅真花園住了一年多。我的博士生陳慧敏教授專約李醫生上門制定康復計劃。她的關心也讓我感動。那時父親能拄拐杖行走，平安度過了2011年春節、83歲生日和中秋節。

2011年春節堅真花園合影（2011.2.3）

父親83歲生日（堅真花園2011.2.8）

父母在堅真花園的時候，我們經常在周末陪他們外出飲茶、吃飯，常去的是附近的大塘昌盛酒家、廣州酒家，還有番禺漁民新村、廣州國際會議中心等。

2011年10月8日起，父親因“右側肢體活動不利一年多，加重2月”在中大三院住院治療19天。

10月28日父母轉回臺城敬老院。這里寬敞房廳合一，且帶廁所和陽臺兼廚房，環境很好，有專門人員管理，有事可聘護工，無病老人居住是很合適的。

但敬老院自身沒有醫生，醫護室有護士，只能治小傷小病，一旦有大病無法處理，只能轉送醫院。2011年12月9日父親手腳麻痹轉人民醫院住院幾天。

2012年除夕全家在碧桂園吃團年飯。當天深夜，父親上廁所不慎摔倒在墻上碰破了頭。母親半夜打電話來告急，我詢問了情況，知護士已作止血包扎處理。等到天亮我去敬老院，看到卷縮在被窩里因撞傷驚魂未定的父親，覺得非常心酸。這已是大年初一，我即送父親去人民醫院急救中心作檢查。頭顱CT檢查未見骨折，右鼻部、眼瞼及額部皮下血腫。值班醫生發現傷口不小，馬上做了縫針治療。

經此事后我們決定，2月26日將父母轉入條件更好的臺山市老人頤養護理中心（俗稱石化療養院）。這是華僑捐建的，與人民醫院老人科設在同一棟樓的不同樓層，醫院醫生也統管老人頤養護理中心。若有病，連床位都不用挪就可以辦“入院”。還聘請了專門護工實行“一對一”護理。老人在頤養護理中心療養和治病都很方便。卓安開車來幫忙搬家。

大妹二妹從美國和新西蘭回國探望（2012.5.27）

孫兒從美國回來探望爺爺（2012.8.12）

我們常從廣州回臺山探望父親，開車陪父母去園林酒家、碧桂園、臺山第一家興華黃鱔飯飲茶、吃飯。

無奈中風對父親控制吞咽功能的大腦神經的損傷無法恢復，反而在加重。2014年元旦起，父親因無法吞咽，不能正常進食，此后一年多只能插胃管靠鼻飼維持生命。鼻飼流質食物若倒灌入氣管會引起肺部感染，甚至出現過堵塞氣管差點窒息的險景。后來每次鼻飼都小心翼翼不敢注入太多食物。這造成全身營養不良；而營養不良引起免疫力下降，身體器官逐漸衰竭。8月11日，醫院發病重通知：患者肺部感染，全身營養不良，腦梗塞后遺癥，目前病情重，預后差。特此告知家屬。我撫摸著病床上父親瘦骨嶙峋的手腳，非常痛心，但愛莫能助。

半年后，87歲父親終因年老體衰，身體機能衰竭，于2015年1月8日凌晨1時52分在臺山療養院與世長辭。

想起父親從生我、養我，到教我，培養我長大成人，終成大學教授，陪伴我64年，如今駕鶴西去，令我悲痛不已。我黯然淚下，深深懷念我的父親。一樁樁難忘的往事又在腦海里浮現。

父親1928年1月初六（農歷）生于臺山縣臺城鎮草蓢街。1935年2月—1941年1月在臺山縣立第二小學校讀書。1941年2月—1943年1月在臺山縣立簡易師范學校讀書。1943年2月—1947年7月，因家境貧困，他輟學當過豬欄和茶室工人，在路邊擺攤賣過涼茶。1947年8月起，先后駐安記渡、新興利渡來往臺城和廣州當采購員兼貨運員。

我父親是一位辛勤培養祖國新苗的好園丁。

父親1952年8月走上人民教師崗位，從事教育事業36年，先后在臺山深井小江鄉、江東鄉、大江公益鄉麥巷、赤溪沖金、三八沖云、沖泮等地任小學教師、教導主任、校長、附中教師、高級教師、副校長、校長。

沖泮小學初三班師生合影（前中李錫垣，1982.5.21）

他積極工作，全面貫徹黨的教育方針，取得顯著成績。改革開放以前，他數次被評為優秀教師、先進工作者，得到公社和縣教育局的獎勵。改革開放以來，他7次被評為縣級（臺山）、地級（佛山地區）模范教師、先進教育工作者，數次被評為優秀黨員。1981年他當選臺山縣第六屆人大代表。

他在1978年12月寫的《我要做辛勤的園丁》的匯報材料中說：“作為一個人民教師，必須忠誠黨的教育事業，立志做培養祖國新苗的好園丁，做到‘愛護學生，教好功課，以身作則，努力學習’，才能為早日實現四個現代化作出更大的貢獻。”他從四個方面匯報了他的工作：一、愛護學生，全面貫徹黨的教育方針，二、教好功課，努力提高教學質量，三、以身作則，嚴格要求自己，正確處理公與私的關系，四、努力學習，不斷提高政治覺悟和業務水平。他對這些原則身體力行，在平凡的崗位做出不平凡的事跡。

1979年，下轄（縣級）佛山市、（縣級）江門市、（縣級）珠海市、中山縣、斗門縣、順德縣、南海縣、三水縣、新會縣、高鶴縣、臺山縣、開平縣、恩平縣、地區直屬單位等14個縣級單位的佛山地區，評出54位模范教師，平均每縣4人，我父親是臺山縣評出的7名模范教師之一。

李錫垣參加臺山縣和佛山地區教育大會代表證

父親在學校是個好教師，在家是個好丈夫、好父親。

家里人都知道，作為丈夫，父親對母親是非常關愛的。父親聰穎好學，是個能干的多面手，在茶室雜工做過工（懂廚藝、會做點心），賣過改縫故衣（懂裁縫），搞過物流（懂社交、流通和賬務），1952年起應聘小學教員（教國文、算術、歷史、美術），一上任就當教導主任，不夠一年升任校長，工作能力很強，不管什么工作，幾乎樣樣在行，做美味佳肴（如白切雞、魷魚炒西粉、炒菜花...）和精美點心（如蘿卜糕，籮底糍，花生粒椰絲白糖餡的脆油角仔...）更是他的拿手好戲。每逢過年，他親自下廚做幾道全家人一直津津樂道的特色菜。家里事無巨細，從做飯到洗衣，甚至母親服藥，都由他來操心，以至于他成了標準的“家庭主男”。

父母結婚50周年合照（2000.6攝于廣州）

作為父親，他很重視對兒女進行早期智力的積極開發、多學科知識和社會道德的家庭環境熏陶。

我小時候，爸爸常在床上用兩腳把我撐起來，讓我伸平雙手雙腳，坐人工“飛機”。他在赤溪教書平時難得回家。每當他休假從鄉下返城時帶給我一些“小玩意”，哪怕是兩節電池、一根導線，我總高興得如獲至寶，因為我可以用它們來做電磁鐵試驗啦。

四五年級時，到了暑假，爸爸帶我和妹妹去南門蓢學游水，承諾最后發給我們由他任教練、媽媽任校長的“游泳學校畢業證書”。在回家路上，我們陶醉在對他繪聲繪色講述的頭長鋸子能剖開木船，或頭上長燈泡能照亮海底的怪魚的想象中。

小學六年級有一次作文寫“我的家鄉”，我只是一味抄教科書，沒有寫出臺城特色，被老師評了70分。媽媽寫信連我的作文寄給爸爸看。他寫了一長信給我，首先肯定了我作文的優點，再逐條指出不足，教我如何寫文章，還以馬克思寫作“資本論”足足費了四十年的功夫，其間不知反復修改了多少遍為例，鼓勵我學習古人和革命作家的寫作精神，認真地把文章寫好，還附上他寫的一篇“我的家鄉臺城”文章，令我印象很深。古人寫詩“推敲”的故事，我就是第一次從爸爸這信中看到的。我一直珍藏著這封7頁來信（見下）。

爸爸1964年4月來信教我寫作文（信函電子版和原件影印）

江帆：

? ? ? 前幾天我接到你媽媽給我的信，內夾上你的一篇作文。我認為這篇文章的優點很多:

? ? ? 一．文章的思想性很強，表達了你熱愛家鄉，熱愛社會主義，擁護黨的領導，擁護三面紅旗的思想感情。

? ? ? 二．文章的字體端正，行款整齊。

? ? ? 三．注意運用學過的詞語，會分段落和使用標點符號。……

? ? ? 當然，除了優點之外，存在問題是有的。你媽媽認為這篇文章是“有史以來未有這樣差的”。雖然我不太同意這個看法，但是，我認為以你現有的寫作水平來看，這篇文章比之你過去所寫的幾篇文章確是有遜色的。究竟缺點主要表現在哪里？怎樣才能把這篇文章寫得更好呢？今后寫作應注意什么問題呢？我準備在你能理解和接受的范圍內來談一談我的意見。 ?

? ? ? ?除了優點之外，你那篇文章的缺點是:

? ? ? ?一．空洞的話寫得多，具體、生動、形象的話寫得少。你在文章中用上了”欣欣向榮的景象”、“魚米之鄉”、“人民生活迅速提高了“、”迅速地發展國民經濟“等等詞語，可是從哪些地方說明這些情況呢？文章中具體事實寫得少(寫人工湖寫得比較生動具體，這點應該肯定)，就有“空洞無物“的缺點。空喊口號的文章是不會感動人的。如果你能從市政建設方面、生產和生活方面去寫具體的東西，那么你用上“欣欣向榮”、“魚米之鄉”等詞語就不是“空洞無物”，而是“言之有物“了。你可以看看我寫的那篇文章，參考一下我怎樣寫具體、形象的東西，來說明”欣欣向榮“、“生活改善“等等問題。

? ? ? 二．整篇文章很少用成語。我認為，成語可以有力地表達內容豐富，含義深刻的意思。在一篇文章內，如果適當地運用了一定數量的成語，這篇文章就會生色不少(用臺山話講，叫“唔同局”)。像你寫的這樣的文章，起碼要用上八個至十個適當的成語，來加強表達效果，此外，還要注意用一些形容詞、比喻句或排比句，使文章的語言更加具體、生動。你注意運用學過的詞語，這是好的，但是運用得不夠自然，不夠貼切，有機械地照套的缺點，希望你今后注意克服。

? ? ? ?三．你寫作不夠細心，未能做到盡量減少用錯別字。那篇六百字左右的文章，錯別字卻有五個(“茂”字多一點;“展”字自造簡化，在書面作業上不能用;“煙囪”的“囪”用了別字”筒”;“翠”字下邊的“卒”寫成“率”)，錯別字將近占總字數的百分之一，這是一個值得注意的問題。我要求你今后寫作，要認真注意不用錯別字，對某個字有一點懷疑，都要問媽媽或問老師，正確然后寫。

? ? ? ?至于，你今后寫應注意哪些問題，我認為是:

? ? ? 1．對寫作要有嚴肅的態度。

? ? ? 2．寫作前要作充分的醞釀，然后下筆。

? ? ? 3．寫作要有全盤的計劃。為什么要在計劃前加上”全盤”這個定語呢？因為這個計劃要考慮和照顧到各個方面。例如，這篇文章準備表達什么主題思想？要通過什么具體內容去表達這個中心思想？怎樣組織、安排材料？文章準備劃分為幾個段落？準備運用哪些學過的詞語？文章怎樣開頭和結尾？準備用上什么標點符號？等等都考慮過了。這樣然后正式開始寫作。

? ? ? 4．文章寫后，要再三修改，認真地修改，把可有可無的語句刪去，把不確切的詞語改成確切的，把層次不清楚、段落不分明、標點用得不對的改好。總之，把自己認為不好的改到好。

? ? ? 不再三修改，文章就不能更加完美。我們古人和革命作家很懂得這個道理，因此，他們花在修改上面的精力和時間有時比寫作時間還要多。例如，宋朝大詩人王安石的絕句“京口瓜州一水間，鐘山只隔數重山，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行時照我還？”中的“春風又綠江南岸”，原為“春風又到江南岸”，后將“到”字改為“過”字，再改為“入”字，又改為“滿”字，改了十幾個字，才改定為“綠”字。又如，唐朝有一個書生名賈島，有一次他去京城考試，騎驢在京城的大馬路上，忽然想得了“鳥宿池邊樹，僧敲月下門“的詩句，詩中的“敲”字，原作“推”字，想了很久，仍未決定用“敲”還是用“推”。他在驢上苦思，并試用手作推敲的姿勢，不覺沖撞了京官韓愈(大詩人)的車，被衛兵捉到韓愈面前訊問。韓愈知他是在驢背上苦思詩句，問明情況后說：“用‘敲‘字比’推’字好得多啊，你不要再苦思了。”韓愈愛賈島認真修改詩句、認真學習的精神，就和賈島結為好朋友，并教他怎樣做文章。后來賈島的文章寫得很好，官至“長江主簿”。

? ? ? 又如馬克思寫作“資本論”，足足費了四十年的功夫，其間不知反復修改了多少遍，但他還是不滿意自己的文體。世界大作家托爾斯泰的不少作品都有一二十次的未定稿，有一篇論文竟改寫了九十多次，有人甚至說他的修改是永遠不會完結的。他有成捆的手稿。《復活》的手稿整整地占了一只箱子。大詩人果戈理說寫一篇東西或一部作品，至少要修改八次之多。

? ? ?可見寫文章修改是很重要的，希望你今后學習古人和革命作家的寫作精神，認真地把文章寫好。

? ? ? ?我寫給你這封信，是深夜寫的，因日間支援農民插秧，歸來后很疲勞，所以信寫得很潦草，你如果看不清楚，或對信中某些問題不明確可請教媽媽。我校由本月三日至九日放農忙假七天，四年級以上教師學生支援農業，我準備十一日回家一行。關于寫作方面的其他問題，見面時再和你詳細談。我寫給你參考的文章希望你注意保存，待我回家時具體和你談談這篇文章的寫作特點和其他寫作基礎知識。

? ? ? ?夜深了，就此結束吧。

祝你

? ? ?進步

在不妨礙學習的情況下，你要堅持寫日記，多些練習寫作，多看課外讀物，寫作水平就能提高。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你的爸爸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1964.4.4.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深夜十一時

附錄：爸爸信函原件和我的作文“我的家鄉”

對數學，父親很喜歡鉆研。他把一本講雞鴨同籠之類的趣味應用題解題方法的書，介紹我看。用筆算方式開平方的方法是他在小學時教會我的，那時我還未升初中，還未學開方。

1964年我升初中考試后，父親很關心我的答題，對其中的天氣預報是否要說明有效時間為24小時憂心忡忡，直到獲悉我考入臺山一中時（參見[臺山一中初中往事追憶] ?1. 一中人馬），他才露出喜悅的笑容。

1969年我當下鄉知青時被推薦入高中學習（參見李江帆: ?補丁衣服照片后面的故事），他專門送給我一本《座右銘》筆記，為的是提醒我學好“老三篇”，完全徹底為人民服務。

爸爸1969年送我老三篇筆記本和我在佛師任教時記的警句

我大學畢業在佛山地區師范學校工作時，父親為我買了全套自行車零件，一直等我回家才開始裝配，為的是讓我學懂裝配自行車的技術。如今我掌勺炒菜時，總是記得父親教過我 “鍋紅油多水少” 訣竅。

飲水思源。父親對我傾注了太多心血！每當回想由知青到教授的成長經歷，我對在清貧和壓抑的環境中含辛茹苦地培育我長大成人的父母親和外祖母，對諄諄教誨和熱忱扶掖我的師長們，對一直關懷我成長的祖國和人民，總是充滿了深深的感激之情。值得高興的是，我沒有辜負他們的殷切期望。

我研究生畢業留校工作以后，父親還一直默默地關心幫助我。1989年和1996年我先后去英國劍橋大學和美國哈佛大學做高級訪問學者（參見?晉升副教授與出國留學），父親都和媽媽從臺山出來，不辭勞苦地幫我帶小孩。

爺爺奶奶和孫兒（1987.2.27華南師大）

父親對我的成長進步表現出由衷的喜悅。我在整理父親的遺物時發現，他把我在報刊上發表的論文，報刊對我的評價和報道，以及我入選“影響新中國60年經濟建設的100位經濟學家”等消息的報紙，都整整齊齊地收在一個袋子里，上面寫明目錄和出處，再裝在一個紙皮箱中。甚至，我應聘去暨南大學參加博士論文答辯評審的邀請函，我答辯完后就隨手扔了，現發現這些邀請函居然被父親悄悄收起，保存在專門的收藏包中！顯然，他把這些視為兒子的成就。他把我的碩士論文和博士學位證書（復印件）與他和媽媽的文物放在一個盒子里，精心保存在一個大木箱里面。他對我的進步和成長，非常關注，我的成績令他十分欣慰，盡管他生前很少親口對我說過。

我父親還是一個對共產黨非常熱愛的忠誠的共產黨員。

他在1958年因對共產黨的宗派主義提出善意批評，被錯劃為右派分子，校長職務被撤銷，降級降薪（由57元降低到25元），保留公職，貶到臺山歧嶺林場、沙崗湖農場勞動改造。他年僅30歲時就受到錯誤的、但始終未承認全錯的反右運動在政治上、經濟上、事業上和生活上的嚴厲打擊，造成他此后20多年在政治上處于社會最底層，連做人的尊嚴也蕩然無存（我還記得，那時他周末從鄉下回臺城自己家中住，也要規規矩矩去街道組長處報戶口（參見?出任排長與入團[都斛中學高中追憶]）。但他始終對共產黨忠貞不二。他依然認為：“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沒有共產黨，我們的祖國就不能繁榮昌盛，中華民族就不能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共產黨能夠糾正自己的錯誤。1979年錯劃右派改正后，他申請加入了共產黨的隊伍。這真令人唏噓。

1979年4月我在佛山地區師范學校任教報考研究生時，因政審需要致函父親詢問他的右派結論。他復信告知兩個好消息：其一，錯劃右派分子已被改正，其二，他被評為臺山縣和佛山地區模范教師。他把“錯劃右派改正通知”視為“好像是我的政治生命再生的‘出生證’”，唯恐寄失了以后會遇到麻煩，因此沒有寄來。我作為“摘帽右派分子”之子，在極左路線甚囂塵上的初中、高中，甚至大學階段，受歧視、入另冊，經受刻骨銘心的磨煉，非常理解父親“喜獲再生”的心情（參見[臺山一中初中往事追憶] “黑話”事件、讀書與人生飛躍(我與華南師大4)、出任排長與入團[都斛中學高中追憶]）。

父親1979年4月來信談錯劃右派改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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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珍藏的被錯劃右派的改正通知書（1979.3.22）

父親保留的改正錯劃右派座談會和錯劃右派材料銷毀通知

我家里人都知道，父親非常看重他的共產黨員身份，因為他當過“右派”，飽嘗過沒有政治地位的滋味。退休前，他以身作則，搞好本職工作，無愧于共產黨員的光榮稱號。退休后，他的戶口遷回臺城，但黨組織關系仍在三八鎮。他寫信給三八鎮教育辦黨支部，請求將黨組織關系轉到臺城地區離退休干部黨支部，以便能就近參加黨組織活動，以至妹妹說，爸爸退休后的唯一精神寄托，就是參加黨支部組織活動。即使他去廣州探親，無法參加黨支部會議，他也不會忘記事先向黨支部請假。1992年他被他的同志們選為黨支委。1998、2005、2009年連續三屆當選為支部副書記。他在中風前的2010年元旦后不久，鄭重其事地把中共臺山市委直屬工委關于同意他任臺城地區離退休干部黨支部副書記的批復文件給我看。

李錫垣1983年1月20日入黨。1998-2009年連任臺城地區離退休干部黨支部副書記

數月后他中風在人民醫院住院，多次在夢中喊：我是黨支部書記！中風后還堅持交黨費，直到臥床不起，無法說話。最近我整理父親遺物，發現他把多年的黨費證和黨刊《支部生活》、《南方月刊》，整整齊齊地保存在密封的鐵箱中，甚至他當過黨課教員的聘書、參加學習黨章考試成績優良得到市委有關部門的表彰證書，也當作寶貝保存起來。

為告慰父親的在天之靈，我覺得應該找到他所屬的離退休干部黨支部書記，向她匯報這個忠誠黨員的去世消息。我向臺山教育工會、老干局和干休所打聽離退休干部黨支部書記的電話，都無消息。

最后意外發現，我一個小學和中學老同學就是該支部90多歲老書記譚碧琴同志的女兒。我便打電話給她，請她將父親辭世的消息和心愿轉告給老書記，我還和老書記通了話。可以告慰父親的是，臺城地區離退休干部黨支部給父親送了花圈，悼念他的辭世，盡管該支部黨員大都八九十歲，老的老，病的病，死的死，早就沒有什么實質性活動了。但愿爸爸能如愿與“地下黨支部”聯系上吧。

我在爸爸追悼會上致悼詞（2015.1.17）

父親一生坎坷，青少年時家境貧困生活拮據，考上師范連支付學雜費都有困難，使他無法得到進一步深造；壯年時遭到21年政治摧殘；晚年受到疾病對身體4年的折磨。

值得欣慰的是，他的一生從1979年至2010年，有30多年在政治上、事業上和生活上揚眉吐氣的幸福時光，還有非常愛他的下一代，關心著他，守候著他走到人生終點。

2010年春節合照

在他和母親退休后，我陪著他們幾乎游遍廣東的地級市(我應邀去講課時帶父母去），參加旅游團游覽了西安、華山、洛陽、鄭州，以及山東全省的重要景點，陪同他們在我應邀作訪問研究的新加坡國立大學住了一兩個月（參見?晉升副教授與出國留學），把新加坡細細地游了個遍，還游覽了馬來西亞和泰國。

親愛的父親，紙短情長，您永遠活在我們心中。

附錄：李錫垣年譜?

1928年1月初六 ? 李錫垣出生在臺山縣臺城鎮，父親李永，母親曾錦屏

1935年春 臺山縣立第一小學讀書

1937年7月7日 盧溝橋事變，抗日戰爭全面爆發

1938年 廣州淪陷，父親失業，大兄李國材在廣州逃難不及被殺。 抗戰期間，父親及二兄在臺城街邊擺賣過粥品、花生、香煙、油糍，本小利微，難以為生。年約五歲的胞妹李細銀患病無錢及時醫治而死。

1941年 高小畢業，考入臺山縣立簡易師范學校（初師）

1941年 3月3日 和9月20日 日寇兩次淪陷臺城

1943年 春 臺師二年級輟學

1943年 ?臺城東華路五福豬欄做雜工，只管食宿，不發工資。半夜碼頭抬豬，不慎連人帶豬掉入水中。 臺山大饑荒。壞人生?小童當“果子貍”肉賣。 因家境困窘 父親賣掉祖屋

1944年6月 日寇淪陷臺城 豬欄歇業 全家逃往附城北坑親戚處

1944年9月 臺荻路旁塔山茶室做工

1945年3月 日寇竄犯臺城 茶室歇業，逃往城東黃屋村鄰居家，日寇撤后回茶室復職

1945年9月 日寇無條件投降，10月 塔山茶室倒閉，失業

1946年初 家庭瀕臨絕境，父親賣掉小弟弟李錫霖，1946年 春 改縫故衣去市場賣了幾個月，1946年 夏 青云路擺賣涼茶。

1948年 8月--1949年6月 安記渡接帶貨物

1949年6月--1951年8月 新興利渡接帶貨物

1949年10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

1950年6 與甄美玉結婚

1950年底 父親病逝

1952年8月起 任三江小學教導主任，負擔國語、歷史、美術課

1953年 春 任三江小學校長

1955年秋 任深井區江東鄉第二小學校長

1957年秋 任公益鄉麥巷小學校長

1958年6月 劃為一般右派分子，撤校長職，降級降薪，保留公職，調往臺山歧嶺林場勞動鍛煉

1959年9月歧嶺林場并入臺山沙崗湖農場，積極工作每月都被評為六好場員

1960年11月28日 摘掉“右派分子”帽子

1961年2月 任臺山縣赤溪公社沖金小學教師

1972年起 幾次被評為優秀教師或先進教育工作者，得到學校或公社獎勵

1973年秋 兒子李江帆被選拔為工農兵學員到廣東師范學院政史系讀大學

1974年秋 調三八公社沖云小學任教，多次被評為學習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積極分子和先進教育工作者

1978年秋 調任三八公社重點小學沖泮小學教師

1979年3月 出席臺山縣和佛山地區教育大會，被評為臺山縣和佛山地區模范教師和先進教育工作者

1979年3月22日 錯劃右派被改正

1979年8月 兒子李江帆考取華南師范學院經濟學研究生

1980年5月 被評為臺山縣模范教師和先進教育工作者

1980年8月被選為臺山縣第六屆人民代表

1981年 被提拔為副校長，12月26日寫自傳

1983年1月20日加入中國共產黨

1988年 退休

1998-2009年連任臺城地區離退休干部黨支部副書記

2015年1月8日 在臺山石化療養院病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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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1.17初稿，2017.7.12-24修改插圖，2025.4.4清明節三稿

李江帆

Introduc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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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緬懷親人

? ? ?李江帆：深深緬懷我的母親甄美玉老師

? ? ?李江帆：深切懷念慈父李錫垣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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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李江帆：第三產業經濟學研究與珍藏老照片

? ? ? ?華南師大校史館展現李江帆《第三產業經濟學》研究成果

15. 讀書、抄書與買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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